风起云散,一阵凉风拂过,原本略微沉寂的天空顿时也晴朗了起来,庭前月华似水,流霜淡淡。
花雨泪望着转身走向庭外的陛下,思量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也跟了上去。
凉风不断,衣袂飘飘一阵狂舞,陛下一手轻轻扣了扣冰凉的栏杆,神色寂然一片,眼神平静深邃如深夜的海洋,凝聚着一股无法参透的深沉,淡淡的流霜倾泻而下,圣洁而清冷的光华之中隐约有一道莫名的惆怅感弥漫而来,站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也感到有些萧瑟而清冷。
“今晚的月光不错,可有兴趣一起喝上几杯?”
花雨泪走了上去,忽然低声道,倒是有些不忍心看到他这般萧瑟落寞的背影。
陛下淡然收回眼神,低头看了看跟前的栏杆,许久才淡淡道,“免了罢,喝酒也得看心情。”
“其实,她应该陪在你的身边才是,这些年总是一个人坚持着,一定很累。”花雨泪忽然有些忍不住的开口,“我一直以为只有真正与你共进退的女人才有资格站在你身边,在圣山的时候,听到她与你一起攻打南疆的事情,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她的勇气,这是我所不能及的。可是,如今……”
花雨泪这话还没有说完,陛下忽然转过身,蓦然低下视线,冷冷的望着她,眼神凌厉而森冷,“她从来都是与朕共进退的,你们什么也不了解,又怎么明白她所坚持的一切?”
陛下忽然有些因为花雨泪对七夜的指责感到愤怒。
花雨泪忽然注意到,每次说起她,他总是不能保持那一如既往的平静。
“那,她都坚持了什么了?据我所知,秦紫凝所坚持的不比她少,我很意外,那样名声狼藉,那样任性的她怎么就能……若是夜姑姑还在的话,恐怕也认为秦紫凝才是你皇后的人选,而不是……”
“这些年,我们经历的所有的风雨流岚只有我们心中明白,适不适合我们心中自知。她不像你们一样,会吟诗作画,抚琴下棋,谈笑风生,也没有什么端庄贤淑,大家闺秀的风范。”
陛下说到这里,清俊的脸上却忽然勾过一道淡淡的弧度,淡淡的天光洒落在他身上,一瞬间,看起来却是有些恍惚,只见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天空中遥远而寂寥的弯月,然后才继续道,“可是,朕虽贵为帝王,能真正懂朕,真心待朕的,却只有她一个。她从来不会跟朕要求过什么,即便是关心朕,也从来都没有说出口。若没有她,朕兴许坚持不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话落下,花雨泪顿时一怔,绝色倾城的脸上乍然浮现出些许的复杂来,身子徒然一阵僵硬,眼神有些隐晦不明起来,禁不住叹息了一声,道,“早知道你便是这样的人。我终于知道,秦紫凝到底输在哪里。”
又是一阵凉风吹来,吹起了披散的满头的发丝,花雨泪伸手拨了拨那凌乱的发丝,不知为什么,眼底却是有些干涩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感动或者是因为别的一点什么。
“大中原兵荒马乱,你既然贵为大夜的圣女,想必族中的事情也非常繁忙,朕也不多留你,大军过几日便要开拔,你还是快些回去罢。”
陛下很冷淡的下了逐客令。
“本来这次下圣山,还是想劝你随我回一趟大夜古族的。没想到……如果我说……算了,想来你也不会在乎了。族长一直以为……这一刻,我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幸运。但是,我还是需要问一句,你愿意随我回大夜古族吗?”
花雨泪抬起头幽幽的望着陛下,低低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希翼。
陛下低下眼帘,却没有看她,思量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回话,便是转身突然离去。
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身影,花雨泪终于怅然一笑,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眨了眨眼,转过身,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朗月,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压抑得难受。
梦里,承影一剑霜,碧光淡淡,倩影轻舞笑苍穹,
梦外,窗台半凉月,光华凄迷,凉风过往尽萧瑟。
念归,日暮广寒,天南地北万里遥,
离去,寒风冷雨,盼他日殊途同归。
真想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女人,竟然能让这样的一代帝王做到如此,心中除了些许的酸涩之外,更多的便是疑惑,所以,她忽然想认识一下这个叫做东方七夜的女人。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再也没有见过陛下,即便她将整个府邸都逛遍了,也不见他的半个人影。后来才听说他去了军营,花雨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不想见她,他一向对大夜古族的人没有任何的好脸色,能让她呆在府中,也不过是看在他死去的母后的身上罢了。
有的时候,她有些羡慕那个叫做东方七夜的女人,因为她得到了许多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虽然,也许她同时也付出了许多,但是那些付出跟她所得到的东西,是微不足道的。至少,在花雨泪看来是这么回事。不然,那秦紫凝就不会输得那么惨。
……
“花姑娘,你的信。”
庭前的回廊下,一名侍女将一封信恭敬的递给花雨泪。
花雨泪缓缓接过信,悠闲的打开,一看到那熟悉的笔迹,当下便微微蹙起了眉头。
低头看着那信,只见上面仅仅写了一句话——
明日入夜时分在万家酒楼水榭雅居天字号雅间见。
署名是,紫。
很简单的一个字,然而花雨泪却是看出了来信之人的身份。
第二天入夜时分,万家酒楼水榭雅居天字号雅间内,花雨泪倒是很准时的赴了约,邀请之人自然也是早早的便到了。
“泪姐姐!”
花雨泪刚刚推开门,一身高贵的冰紫色华服的秦紫凝便迎了上来。
比起五年,这秦紫凝倒是成熟了不少,举足之间总是透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妩媚娇柔,然而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是比之前藏有了更多的东西。
“紫丫头!”
花雨泪欣然一笑。
“等了你许久,快坐吧,小二上菜!”
秦紫凝拉着花雨泪坐了下来,便吩咐小二上菜。
“真是抱歉,让你久等了。”
“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上次匆忙一别,之后便一直念着泪姐姐你,所以这才没有忍住让人给你送了一张请帖。泪姐姐能来,紫凝是真的很高兴。”
秦紫凝抬手给花雨泪倒上了一杯茶水,一边笑道。
“你还真是大胆,如今这南州城已经被大夏占领,你贵为西楚的贵妃怎么敢跑到这里来,就不担心被大夏的人给抓了吗?”
花雨泪微笑的看着秦紫凝。
“能见到泪姐姐,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想来我的运气应该不至于那么差。”
不一会儿,小二便将饭菜端了上来,秦紫凝微笑的给花雨泪倒上酒,一边笑道,“想当年初次见到泪姐姐的时候,便觉得泪姐姐惊为天人,想不到如今泪姐姐更是出落动人,真是让紫凝自惭形秽。”
“紫丫头还是跟当初一样嘴甜,也不枉泪姐姐疼你一场,都老了,还能怎么出落动人。紫丫头你如今才是美貌动人,你如今贵为大楚贵妃,姐姐也着实为你高兴。”
花雨泪端起酒杯,眼底有点点幽光闪烁着,却是满是笑意的敬着秦紫凝。
然而,听到此话,秦紫凝却突然沉寂了下去,绝美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些许的沉郁。
“怎么了?”
察觉到秦紫凝不太正常,花雨泪便轻声问了一句。
秦紫凝这才回过神来,仰头灌下一杯酒,然后抬起头望着她,却没有应答。
花雨泪突然笑了笑,道,“还在怪姐姐吗?若不是我,你们大楚的南州城恐怕也不会沦陷得这么快。”
这话落下,秦紫凝当下便摇了摇头,不禁有些怅然道,“这怎么能怪泪姐姐?只要他一出手,这南州城被攻下也是迟早的事情,所以这不关泪姐姐的事。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说到这里,秦紫凝忽然又灌下一杯酒,“如今西楚的局势大家都心知肚明,明知道这楚圣天难对付,偏偏就派北凌逸牵制住楚圣天,而他所率领的大军攻破楚东直插楚中,连战连胜,一旦攻下楚中,大楚迟早也成为他的手中之物。泪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今金盛那边也正在受北凌辰跟南宫霸的强势进攻,整个大中原到处都在打仗,乱成了一团,而我……却是进退不得!”
“紫丫头如今还在惦记着赤……帝吗?”
花雨泪眼神定定的落在秦紫凝身上,低声的问道。
秦紫凝一怔,望着花雨泪那关切的眼神,鼻子却是忽然一酸,眼眶突然发红起来,居然禁不住哽咽道,“泪姐姐……我……”
见状,花雨泪顿时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伸手拍了拍秦紫凝的手背,一手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帕,递到秦紫凝的跟前,“好端端的,哭什么?”
听到这语气,秦紫凝却更是泪眼婆娑,隐忍许久的眼泪此刻却是如此轻易的在她面前落了下来,吸了吸鼻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道,“我也不想哭啊,可是我……泪姐姐,我控制不住……”
“罢了,姐姐一开始便劝你断了念想,你的性子驾驭不了他的,说实话,姐姐如今对你有些失望,你的做法太偏激了,紫丫头!”
说到这里,花雨泪眼神忽然有些沉寂了下来。
秦紫凝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其实连她自己都对自己很失望,她知道他一辈子都不会属于她,她这么偏激的挑起战乱,让他操心,不得不留在西楚,这几年他也一直留在西楚,离她很近,所以她一点也不后悔。此刻,她忽然想,若是这场战争能够一直像现在这么继续打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知道他仍然跟自己站在一片土地上,他们之间的距离有的时候会很近,近到只要登上城楼就能够看到一身戎装策马沙场英姿神武的他。
她只想用自己的方式让他记住她,让他忘不了她。
“泪姐姐,他还好吗?”
“他很好,但是你如今已经成了大楚的贵妃,也不应该惦记着他了,感情这东西勉强不来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泪姐姐,你没有爱过,又怎么知道我所要承受的痛苦?我心不由己……”
秦紫凝吸了吸鼻子,哭哑了嗓音,“我就是要他记住我,不管输赢!如果我不去争取,他永远也不会属于我,我不会放过任何的一个机会!”
“紫丫头!姐姐看你八成是疯了!”
花雨泪止不住的叹息,真没想到才多少年没见,这秦紫凝居然中毒如此至深,原本今晚还想劝她好好掂量一下,劝和的,如今看来,怕是不可能的。别看秦紫凝这样子看起来很柔弱,但是她潜在的个性却是非常的刚烈,所以她一点也不怀疑秦紫凝接下来会变得有多么的疯狂。
“早疯了,不然我怎么会成了楚奇豪那个老男人的妃?”
秦紫凝这下才有些冷笑了起来,眼中的冷光看着居然有些狰狞。
“你这么做讨不到任何的好处,大夏如今的攻势不弱。”
“谁输谁赢还说不清,大楚跟金盛的底蕴不差,我想,过不了多久,或许便会迎来决定各自命运的大战,若是大夏战败,他就一定是我的,若是我们战败,死在手上我也心甘情愿。”
“紫凝,跟姐姐回圣山可好?你病得不轻,居然疯狂到这种程度!太让姐姐失望了!”
花雨泪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当年那般单纯善良的女孩再也不见了!
秦紫凝冷笑不答,仰头又是喝下一杯酒。
……
夕阳西下,金色的柔光铺满了一地,万籁俱静。
通往楚中的官道上,数十匹骏马正急奔而来,后面还跟着很多辆押运着货物的大车,马蹄声阵阵,打破了夕阳的沉寂。
在押运大车的最后一辆车上,木板支起的皮货下方的车厢里,两颗小脑袋正伸了出来,呼呼的吐着舌头。
墨墨猛地挥舞着小手拼命的扇风,一边低头看着夕阳拉在地上的长长的黑影,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汗水,俊眉拧得紧紧的,忍不住对着身旁的苍苍抱怨道,“我不行了!热死了!他妈妈的!好热啊!都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到啊?什么时候才到楚中啊?要中暑了,苍苍,我好想喝绿豆汤,我好想吃小红姨姨做的冰镇雪梨汤,我想吃鸡腿,我想吃烤鹅怎么办?”
“我也想吃!”苍苍也痛苦的抹了把汗,应道,“应该快到楚中境内了吧?听父皇说,这楚中到我们黑风城得一个多月,这马队一路上几乎不休息,依我看应该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多少啊?小爷快受不了了,天天在这车上颠簸着,浑身都疼疼的,白天还那么热,你的水袋里还有水么?”
墨墨的哀嚎道,“早知道就不要来了!苍苍,娘跟父皇是不是不爱我们了?为什么我们消失这么久,他们还是没有派人来找我们呢?”
“我们天天窝在这马车上,即便他们找我们,我们也不知道,而且我们还跑得那么快,笨蛋!”苍苍忍不住白了墨墨一眼,“刚刚他们好像说什么再走几里路前面有一座城池,不知道那里离南州城有多远。”
“我管它有多远,我受不了了,浑身都在疼,我要下车了,再也受不了了,等下进城就好好洗洗,身上都臭臭的,要是长虫虫了,那可恶心了。”
墨墨终于再也受不了的从车上钻了出来,不忘了对着趴在上方闭目养神的小五跟小七喊一声,“小五,小七,我们下车吧!”
声音落下,一道小影便利落的打了一个翻滚,眨眼间便落了地,紧接着,两道洁白的小影也瞬间闪过,纷纷落了地。
苍苍望着一下地就忙着伸胳膊蹬腿的墨墨,忍不住蹙了蹙眉,只好也利落的下了车。
“总算下来了,喏,苍苍,你看,前面是什么雁南城,看起来好像挺大的。”
墨墨伸着小手指了指前面那座拔地而起的城池,挑了挑眉望着苍苍。
苍苍点了点头,将手上的水袋递给了墨墨,“是挺大的,你喝水吧,顺便给小四小五还有小七都喂水,不然它们都要干死了!”
“哦,好吧!小三这个笨蛋,叫它摘几个果子都去了那么久,一定是又在偷懒!等见到父皇了,让父皇不给它凝香丸吃!那么懒,又那么肥,还那么丑!”
墨墨一边接过水,一边抱怨道。
然而苍苍可没空理会他,墨墨的性子像他们的娘亲七夜,总是罗哩罗嗦的,一点也不像父皇那么干脆果断,在家里总能听到她啰哩啰唆的跟他们念经一样的念叨着。
苍苍伸着小手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羊皮地图,蹲下身子,小心的将地图往地上一铺,然后开始慢慢的查看了起来,小手不停的在地图上比划寻找目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