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宫外场面恢弘,这宫内却不着半点红。
而此般场景,天子在上,太后、翊王在左右,而两侧皆是朝中重臣,哪像是册封王妃之礼,分明是又一场御前亲审。
顾若飞就在这般众目睽睽的视线里站着,却忽然在众人的视线中将交叠的双手向两侧一飞展开,身上红服乍现。
她的身上像是生了火,五彩金凤像是要从她的身上呼之欲出,可偏偏她面目清冷,红唇猎猎,寒光冷艳。
顾若飞一展双臂后又将双臂收回,交叠于身前,微微俯身,“顾氏之女,今日受封,内心诚惶,既嫁皇家,生死不负。”
一言落,众人神色大变,尤以御驾两侧的朝臣们,面面相觑。
当年,端颐皇后以太子妃之名在雍和殿外受封时,也是这般说辞,只是当日那女子是跪在先帝御前,道:“顾氏之女,今日受封太子妃,内心诚惶,既嫁皇家,生死不负。”
当日的猜测与不疑,都无济于事。
自当日这翊王妃回京之日起,便是大变一场。
顾若飞福身后起身,等着上首言。
果然,太后站起,竟是一笑道:“哀家等了许久,眼看正午都过了,怕是已经误了吉时,”说着,太后亲自去取来鎏金银封册,递于顾若飞手上。
“既然吉时已过,什么大典不大典的都算了吧,现下帝王圣旨已有,皇家玉牒已上,封册也在你手中,左右你已经是我皇家的儿媳妇儿了,哀家心里高兴。”说完,太后笑着拍了拍顾若飞的手。
顾若飞拿了封册,将手抽出,道:“多谢,母后。”
太后不将顾若飞如此淡声的谢放在心上,又一笑道:“今日册封,按祖制,新妇要住于宫内,来人,送翊王妃娘娘回乾元殿。”
太后话落,太后身边的嬷嬷上来亲扶顾若飞,用得力道都是十足的,将顾若飞的双臂在她们的手中捏着。
顾若飞两臂一甩,道:“今日册封,本妃心中甚喜,不需搀扶,嬷嬷们烦请在前带路。”
两个嬷嬷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嬷嬷伸手引路道,“王妃娘娘,这边请。”
既是册封王妃的大典,王妃已不在,众人皆散。
而其中朝臣却不敢轻易离开,众人都去瞧着顾相的脸色,有朝臣壮着胆子上前准备询问,却见顾丞相一拂衣袖,从百台玉阶向下看一眼,沉声道:“今日宫内大喜,想来必是万安吉日。”
说完,顾丞相下了百台玉阶,徒留其余朝臣揣摩其中深意。
而此时,乾元殿内,顾若飞正坐在榻上,看着嬷嬷们一个两个谨慎不行的模样,忽然一笑道:“嬷嬷们,锁上宫门前先上些茶水果子,要不然实在无聊得紧。”
只这一声,吓得其中一个嬷嬷袖口中的金锁掉了出来,砸在地上,“哐啷”作响。
那嬷嬷连忙去将金锁捡起来,然后和另外一位嬷嬷着急忙慌的出了殿门,上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顾若飞眼见那几个老嬷嬷无视自己的话,没有茶水果子,只能将头上凤冠拿下来,将凤冠垂帘上的水晶珠子拽下来寻见远处的瓷瓶就往里投;将凤冠上面镶嵌着的一颗颗宝石珍珠扣下来把玩;将一只只祥鸟拔下来摆在案几上,排排队,数个数。
眼看凤冠只余骨架,而桌上则列满了祥鸟、奇云和湛花,忽闻暗处声音来,“小姐,都处置安排妥当了,您不必忧心。”
顾若飞懒懒应:“放心,我不忧心。”
忽然一个物什儿朝着顾若飞飞过来,顾若飞接过,是一盘樱桃。
顾若飞一笑,“还是樱桃最贴心。”
暗中的樱桃无语道:“小姐...大事将临,您可不可以稍微正经一点啊。”
顾若飞闻言坐直了身子,“哦”一声,却是给嘴里塞进了一个樱桃然后将核吐出来。
暗中的樱桃无语,遂不说话了。
顾若飞眼看着半盘樱桃要没了,遂将果盘放下,要不一会儿看好戏时嘴中没了滋味可就太无趣了。
闲着无聊问樱桃,道:“福寿宫那边如何?”
樱桃道:“太后邀陛下和王爷共用晚膳,现下正是时辰,太后也已经动手了。”
顾若飞百无聊赖地点点头,“嗯,让咱们的人看着时辰将解药送过去。”然后又问,“青衣卫呢?”
“小姐放心,陛下与王爷在福寿宫有险,您身边的青衣卫都已经回到王爷身边了。”
顾若飞“嗯”一声,喃喃道:“青衣卫也算跟了我许久,今夜,怕是成敌。”
眼看夜幕降临,乾元殿中未点一灯,昏暗的很,可是却忽闻脚步声,那脚步一步一步而来,踩得欢脱,满是得意。
殿外有宽倚落地的声响,不待片刻,顾若飞听见那人一笑,“顾盎?”
顾若飞懒懒的应道:“如何?”
“哀家在问你是不是顾盎。”门外那人又道。
顾若飞一笑,“是不是,又有何区别。”
门外又是笑音,“你还是那般伶牙俐齿惹人嫌的模样。”
顾若飞轻笑,“你既提起这个,那我便不禁要问了,我自诩嫁进皇家,从无不尊不敬,为何你非要置我于死地。”
“既是死期,那哀家便告诉你。”
顾若飞应一声,一笑道:“好,我听着,要不今晚过后就听不着了。”
顾若飞淡淡又道:“当日东宫大火是为何?青衣卫中想必有你和先帝暗查的眼线吧。”
说此得意事,太后拂了佛衣袖,“青、紫初创,便就有先帝和哀家的眼线,而且这眼线还是当日青衣卫统领萧倚,当日夜晚,紫衣卫入宫救驾后,萧倚便假传御令,将青衣卫骗出东宫,尽数杀之。”
顾若飞闻言也只是点头,道:“当日的眼线是堂堂统领,现在安排在内的眼线只是个小喽喽,所以自打我回京都后,包括宫宴晚的刺杀,皆是试探,我说的可对?”
门外太后并没有被拆穿的恼怒,道:“京都几次试探可废了好大的功夫。”但是太后忽然心绪一变道,“不过后来哀家可想通了,管你是真是假,你既然能生得这幅模样,那哀家总归都是要杀你的。”
顾若飞受不了她这傲慢的态度,忍不住反讥道:“当日顾盎是我,只因身死一遭,所以今日顾若飞也是我。我从未故作真假,你待我是顾盎,那我便是,你待我是顾若飞,我也可做的这个身份。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看谁能在真假之中逐云拨月,又是谁在真假之中被蒙住了双眼。”
门外太后冷哼,“万世帝业,一朝将成。而你,身为太子妃,却无凤命,阻了我儿一统九州的运势,那哀家自然是要杀你的。”
顾若飞眼神一瓢对着门外道,“这凤命之说何来啊?”
“自是大师批命,你既无仙者灵识,又岂能知晓这等天机之事。”
这等玄学之论竟让这堂堂一国太后奉为圭臬,顾若飞不置可否,又道,“想来你要杀死萧沥也是为了命格了。”
“沥儿也是吾儿,哀家怎么杀他?”外头的声音掺杂了疑惑与反驳。
顾若飞恍然地“哦”一声,戏谑道:“那想来你是不知道,萧沥在京北时曾遭刺客毒杀,还是我救了他。”
“怎会!”外面坐着的太后斥声道,“哀家与先帝本就对沥儿多有亏欠!又怎会杀他!”
顾若飞一笑,懒懒应声,拿了个樱桃放进嘴里细细地吃着,未曾再言,而外边却道:“你为何不说话!你为何说哀家要杀沥儿!”
“你刚才那句话含义颇深,让我理理清楚。”顾若飞将口中樱桃核吐出来,道:“首先,萧沥少年离京拜师,确实是你和先帝所为;其次,你没有派人杀萧沥,可萧沥确遇刺杀,那是谁下的命令?沈随?想来沈随老将军背着你做了不少肮脏事儿啊。”
“休要乱语!”太后怒不可遏道,“沈随老将军为我萧国一统九州大陆尽心尽力,征战他国,清扫孽障!怎可让你这扫把星诋毁!”
“呵,扫把星?”顾若飞嗤笑,“想来你现在也是在等他来杀了我这扫把星吧。”
“是又如何!”门外太后直言不讳,道:“当年之事本就为了倾覆顾家,当日之事不成,还有今日!明日一早,你不敬皇家之罪名即可昭告天下,死不足惜!”
“莫急...莫急,萧沥之事未完,毕竟我也是萧沥的师姐,自是要替自家师弟撑腰,将真相查个清楚才好。”话落,顾若飞道:“水果儿们,我想知道的事儿都知晓的差不多了,现个身吧,记着,别吓着咱们太后娘娘。”
顾若飞话落,太后身后忽然有两人落下,手刀横起,将太后周边侍候着的嬷嬷和婢女们收拾了个遍。
而殿前,有一人落在太后一侧,伸手、手把着太后的肩膀,不许她乱动,而另一人则将殿门打开,推开殿门,顾若飞正整装而立。
殿门开,暮色进。
顾若飞就这样端着还剩半盘的樱桃,托着宽长的宫装而出,懒懒地坐在乾元殿的门槛上,一手随意拿起了个樱桃丢进嘴里。
而太后被草莓把着肩膀坐在梨花木椅上不能乱动,但看顾若飞出来,又急又气,“放肆!你这是要做什么!”
“真是奇怪,”顾若飞嗤笑,看向太后的眼神如看一个疯婆一般,“你杀了我一次,现在还要杀我第二次,我自然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你却要问我做什么,不觉可笑?”
“哀家是一国太后!”
顾若飞忽然冷了神色,直刺向太后,大喝厉声道:“本宫——!”只这二字言落,顾若飞话语中又掺进去了调笑,“也是一国之后,你我二人不相上下。”
太后虽被顾若飞震慑住了,但极富威仪道:“我儿萧辑,帝王之尊,后位空虚,何来皇后!”
顾若飞一笑,又吃了个樱桃,“这皇后之位,只是我要不要而已,太后您,莫视太高。”
太后被气住了,眼看太后不能说话,顾若飞伸手向空中一打响指,“带来吧,有话一次说完,切莫还让太后娘娘身处死境不自知,还如此心高自傲。”
暗中并无人应声,但却自空中被扔下来三个人,凭空出现似的,狠狠地被砸在地上。
分别是刘远能,沈随,紫沪。
太后一看,即使是在草莓的手劲下也再难以安坐,剧烈的抖动身体,指着那三人,然后又指向顾若飞,“你...你......!”
顾若飞瞥了一眼太后,“我如何?”然后一笑,“你们布了好大的阵仗要来杀我,我自是要准备妥善先你一步。”
顾若飞压根没有赏眼去看刘远能和紫沪,而是指了指沈随,荔枝上前,准备将沈随提起来,可这沈随是将军老矣,一身傲骨,怎可任由人摆布。
顾若飞对着荔枝挥挥手,荔枝站至一边,但手上握着的长剑紧了又紧,仿佛下一刻就要寒光饮血。
顾若飞对着沈随这般铁血的人物,不会拐弯抹角的说话,“你既被我擒获,应当知晓命不久矣,但我念你是国之将军,所以你我二人就豪迈些说话。是你派人去杀萧沥?”
顾若飞问得直白,这沈随一声铮铮的硬气,昂扬着透露爽快一笑,“你这女娃儿,下手擒拿,布局缜密,如今问罪,脾气直爽,不费二话,倒是对老夫的脾性。”话落,将顾若飞的问题也直白地回答,“是老夫,又如何?”
顾若飞淡笑,“不如何,只是一个真相罢了。”
倒是坐着的太后大惊失色,看向沈随,“舅父...!,你为何如此......”
沈随不惧太后质问,直言道:“太后娘娘,翊王命数,本就该如此,若是让翊王安然回京,必有冲撞。”
顾若飞才不等太后睁大了瞳孔惊恐地继续质问,又问沈随,“三年前宫中刺杀和现今刺客应该都是你的手下,可为何前后两批刺客的身手颇有差距。”
说起此事,沈随满脸竟然都是遗憾,“三年前的那批刺客可都是随着我从战场上吃人肉喝人血活过来的将士,那时将他们全数派遣,以为大事将成,不想今日反复一遭,”话落,然后不屑道:“现今的这批人随便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就当自己了不得,实属无能之辈。”
“战场将士,生死之间,豪迈,恢弘,却血腥,无人性。”顾若飞闻言,面色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