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宇的院子算不得大,但却在风水最好的位置。
穆青来到这里已经无数次,早就轻车熟路的很了,绕过一道拱门,远远地就能看到还在亮着灯的书房。
兰若依然守在门口,穆青心道他家中有事,怕是现在没心思说话,便只是点点头就罢了。兰若这回却是没有沉默无言,而是微微上前一步轻声说道:“穆大人,王爷心情不爽利着。”
穆青眨眨眼,心道能让兰若都觉得心情不好,恐怕自己真的是要踢到铁板了,可是已经到了门口,如果不进去恐怕就要放到板子上头烤。朝着兰若感激的笑笑,穆青迈步进了书房。
这里的布置还是和以前一样,李谦宇并不喜欢总是变化的摆设,只是偶尔动一动花盆的位置而已倒也看不出什么来。穆青越过了门槛,瞧了一眼被放在门口的长剑,而后就绕过了精致的檀香木屏风,便看到了里面的六王爷。
已经做好了六王爷心情不爽利满脸寒冰的心理准备,可是真的走进去却发觉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李谦宇正神色沉静的盘膝坐在棋盘前,右手边放着两个竹棋篓,一个放着黑色棋子,而另一个盛放的是白色棋子。此刻,李谦宇正把手放在黑色棋篓里,微微蹙眉,似乎遇到了困境。
穆青没有说话,虽然他一直不精通围棋之道,不过想也知道自己和自己对弈到底要多艰难,要把自己既攻又守实在不是件容易事情。所以穆青努力减轻了动静,力求不打扰到李谦宇。
不过显然效果并不明显。
似乎是听到了穆青的脚步声,李谦宇也没有转头,而是直接开口说道:“坐。”
穆青也不和他客气,直接脱销了鞋履盘膝坐到了李谦宇对面,眼睛盯着棋盘。
这盘棋似乎已经下到了关键的地方,正好到了黑子改落的时候,但是显然左下角的几颗已经被拦腰截断,若是不救毕竟会全部失掉,但中路的白子也处于岌岌可危,若是能够将其斩断,必然是可以直接取得优势的。
穆青摸了摸下巴,看上去是在思考,可是实际上却是脑袋放空什么都没想。
“你看该当如何?”李谦宇抬眼看了他一眼,看上去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可是那双清冷的目光中分明是已经有了决断。
这便是考验了,似乎李谦宇总是在随时随地有法子考校着穆青的各个方面。
而他也从来不愿意让自己的李兄失望。
穆青这会儿才算是真正思考起来,他的手在棋盘旁边的沟壑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努力观察局势后便道:“这一子能下两处,一个便是救,一个则是杀。”
李谦宇把手从棋篓里拿出来,端了旁边的茶盏抿了一口,听到穆青的话后淡淡道:“不错,说下去。”
穆青本来就是不善围棋的,也就是为了应付科举粗粗学了,能看出个大概已经是不易,若是让他说出个一三五来倒是难为了他了。不过既然李谦宇问了,那硬着头皮也要说说的。
这一句简单的夸赞给了穆青勇气,穆青便蹙眉想了想,道:“左下若是失手,失去的不过是方寸之地,但若是可以夺下腹地,自然是可以向下延伸的。”这意思也就是舍弃了那些棋子,把它们当作弃子处理了,把首要任务放在中路上头。
本以为这就是李谦宇所想,毕竟六王爷惯常是喜欢杀伐果决的,但是这一回他却是揣测错了李谦宇的意思。
只见李谦宇缓慢地把拿起了一颗黑子,放到了左下,截断了白子的攻势,显然是做出姿态要帮助了那片地方。
这倒是让穆青愣了愣:“李兄,如此一来难免是要失掉一些优势的。”
“如果可以夺取外部力量,那么围死了中间让他无处可去,自然能够得胜。”李谦宇并不吝惜给予穆青一些指导,“交战之时,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忌讳因小失大,但有时候却也不能忽视方寸之地的用处。”
“若你是白子呢?”穆青问了一句。
“白子没有选择,”李谦宇语调平静,“这是难得的良机,失去了就无法再回头,即使他知道我要如何也别无选择。”
穆青看了一眼棋盘,突然的,就记起了一句话。
“曾经有一位书院毕业后就进了书斋管书籍的人说过一句话,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实在是至理名言发人深省啊。”穆青嘟囔着,声音里带着感慨。
显然,李谦宇是不认识那位伟人的,不过这种通俗易懂却又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的言论很让他喜欢:“说的不错。”
“是很不错。”穆青托着下巴,微微偏了偏头。
“在想什么?”李谦宇瞥了穆青一眼,有意无意的往他的嘴角看了看。。
“我在想着,或许我错失了一件事情。”穆青想着,早知道要穿越就提前把毛爷爷的红宝书背下来了,红宝书照我去战斗啊。
李谦宇也不细问,而是伸手准备收拾了棋篓。
棋局已定,再下下去也没有意义,倒不若鸣金收兵。
纤长的手指一颗颗的捡着棋盘上头的棋子,穆青见状也伸手帮忙,偶尔会有手背碰触的时候,穆青每每都会偷偷看六王爷一眼,而李谦宇却是自始至终表情平淡。
有些挫败,没来由的就觉得失落的厉害,穆青觉得自己自从走上了暗恋的这条不平等的不归路以后,智商就严重下降,情商也不见增长,这实在是个让人挫败的消息。
不过即使颓废至此,就在李谦宇开口的瞬间,穆青又立马满血复活。
只听到李谦宇清冷如泉水的声音响起:“可用过晚饭?”
穆青看着李谦宇,莫名其妙的就微笑起来,但脑袋里却开始挣扎起来。
他问我有没有吃过晚饭,我要是回答没有,他会不会把我撵出去吃饭?要是回答没有,他会不会问说自己吃了然后又把我撵出去?
理智在穆青的脑袋里踹着他的脑袋,显然对于这种奇怪的挣扎不屑一顾,可是事实上穆青就是纠结了,以至于根本没说话。
李谦宇可不知道这个人心思的错综复杂,他平淡的看了穆青一眼:“若是你还没用,便和我一道……”
“我没吃!”穆青急忙忙的说道。
李谦宇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于穆青好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的反映,穆青只是挠挠脸,笑眯眯的看回去。
索性也不是大事,李谦宇转头看着窗外道:“兰若,让人布膳。”
===================================================================================================
穆青在菜肴摆满桌子之前,都没有说话,而是端详着墙上的挂画。
“这是宋千仪的手笔,”正在摆弄毛笔的李谦宇淡淡道,“他的书画一向是很好的。”
穆青点点头,一脸高深莫测,但其实他并看不出这是谁的,不过想来宋千仪那么个方正的男人,自然是事事都要做得极好的才算安心。不过这么一提醒,穆青倒有了心思去看他的字,只觉得字体刚劲有力,却又纤长风骨,颇有几分瘦金体的韵道。
可穆青还是没说话,只是细细端详着,似乎那副挂画十分好看一般,可天知道他只是心里揣着事情却问不出口。
李谦宇也不指望穆青给出什么品评,这个人明明写的一手好字,却从来不去评判旁人的,算起来自从他当了司业以后就再也没那那手好字邀宠,这倒是让李谦宇能高看一眼。
起身,走到了穆青身边,距离意外的接近。
穆青一愣,而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却还是能看到这个一身锦衣的男人那张俊美至极的侧脸。
李谦宇倒是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变换脸色,只是看向了穆青,那双眼睛如同收敛了星光一般好看:“你今日,入了天牢。”
这倒是奇了。
这话说得穆青心里冷嗖嗖的,今天这事儿没什么人知道,显然李谦宇的手已经伸到了极深的地方。不过他还是镇定了神情,笑着说道:“李兄这话可说的让人心里害怕得很,我这没什么罪过的,何至于去了天牢呢。”
李谦宇挑眉看她,嘴角却是划出了一抹奇怪的弧度:“你莫要做出那种神情,穆家人入天牢的事情你定然知道,况且此次是父皇的恩典,你怕个什么劲。”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穆青也不瞒着,微微抿住嘴角:“李兄,说起这个我有一事相求。”
“可是要放了穆家人。”李谦宇瞥了穆青一眼,看到穆青脸上露出苦笑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而后,那张清冷的面皮上却漏出了几分无奈来,“这本是你的机会。”
穆青摇摇头,只当听不明白。
这是他的机会,一个投诚的机会,一个像皇帝展示自己大公无私的机会。一旦穆家人死亡,那么他就会是彻彻底底的皇帝一党,今后的好处自然是极多的。
但偏偏穆青把这个机会放了出去。
“愚蠢。”李谦宇终究没忍住,骂了他一句。
穆青看着李谦宇,叹了口气:“可不是么,我恐怕以后也聪明不起来了,还希望李兄帮衬着些,免得我被自己挖坑埋了都不自知。”
这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