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与孟琪道别后,孟大人步伐平稳的走向了宫门口的马车,而穆青则是转头折返回了明义殿。
在明义殿的门口,他果然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黄会。黄公公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宫服,上面纹着银色的丝线勾勒而成的图案。
这种颜色很少用在宫人身上,整个皇宫里,除了黄会,没人有这份殊荣。
黄公公站在门口的石雕旁边,手里拿着一把拂尘,上挑的眉眼说不出的妩媚。远远地见了穆青,黄会脸上露出了微笑,迎了上去:“穆大人可让人好等。”
穆青脸上也有了笑意,对于这个一直照拂自己的黄会公公,他向来是带着善意的:“孟大人毕竟年纪大了,我是要瞧着他离了宫方才能安心。”
黄会也不过是说一句罢了,倒不是真的埋怨,便只笑笑就扯开了话题:“穆大人,此番去的地方只怕是阴冷潮湿的很,官家嘱咐我带给你这个。”说着,把胳膊伸了出去,穆青才看到他手上搭着一件斗篷。
纯黑色的斗篷,布料丝滑却也有着厚度,足够抵抗阴冷。
“这算是借我的还是送我的?”穆青接过来,抖落了一下而后穿在了身上。
黄会笑了起来,那张美艳之际的面孔上瞬间就鲜活起来:“官家可是料到了你这么问,就说你若是不问就送了你,若是问了就要拿回去的。”
穆青脸上登时出现了郁闷的神情,他可是真的想要这个的,倒不是图御赐的名头,而是实在是好料子,穆青舍不得。
说到底就是财迷,只不过他自己是不会承认就是了。
黄会甩了下拂尘,笑道:“若是以往,我是能帮你保密,可如今是官家妙算,我也帮不成你的了。”
穆青摆了摆手,把颈子上的丝绳系的紧了些:“承了您的好意,唉,就当我没那份福气。”
“你的福气可是在后头呢。”黄会似乎是随口提了提,眼睛却是看着穆青的脸。
穆青笑容不变,风淡云轻,似乎并未听到黄会的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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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号的地牢,可不是谁人都能进的。
关押在这里的只有重刑犯,往往非砍头即发配,是不能再见天日的。但这里却也是周朝最干净的监牢,没有刑讯,没有审问,甚至于连吃喝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但能从这里活着离开的,太少太少。
穆青缓步下了台阶,将斗篷上的兜帽往下拉拽了一下,遮挡住了自己的脸。天牢的看守是个上了年纪的差役,瞧上去竟然没有寻常差役的凶狠,反倒显得慈眉善目。
只见他撂了手上的烟袋锅子,走上前来,笑着道:“黄公公,小的可是许久没见着你了。”
黄会闻言却是一笑,伸手用拂尘敲了敲那老差役的肩膀:“得了吧,若是能一辈子不见你我才是烧了高香。”
那老差役只是笑,花白的眉毛微微上挑。
黄会从袖口里取出一份澄黄的折子,也不宣读,而是直接递了过去。老差役揉揉眼睛,接过来瞧了瞧,便递还给了黄会,往后让了一步笑道:“黄公公,穆大人,且进去吧,有些湿滑可要当心脚下。”
穆青朝他点点头,老差役微笑回礼后,穆青便跟着黄会身后进了大门。
从大门到关押的监牢中间有一条不断地甬道,两边是巨大的石块垒起来的高墙,穆青伸出手去摸了摸,只觉得满手湿滑,就像是涂了一层油漆一样。
“那是在建成的时候就请了最好的工匠打磨光滑的,上头淋了油脂,长年累月就生在了石头里,连最灵巧的鸟儿都不能落到上头去。”黄会见他摸墙壁,便轻声解释道。
“可是防着人劫狱?”穆青眨眨眼睛,“这倒是聪明,如此一来恐怕即使是最高的轻功也没法在上头落脚。”
黄会笑了笑,道:“这是一方面,不过最本质的,是因为当初建了这座监牢的是当时贵为太后的武娘娘,她惯常是懒得瞧见血的,就让人把这里做成了这个样子,让那些想着行刑前撞墙磕死的犯人们的血不至于污染了这条甬道坏了她的眼睛。”
穆青一愣,而后突然把手缩了回来,只觉得刚刚手上的滑腻感觉就像是蛇一样缠在了身上,难受的很。
这里是天字号牢房,无论再如何安静,终究是恶灵无数的地儿,阴沉到了骨头里。
穆青把手缩回了袖口,眼睛转了转,扯开了话题:“那门口的老差役我瞧着倒是个精明人,而且能识了字可是极为难得的,缘何到这里来了?”
黄会慢悠悠的往前走,听了穆青的话,也不避讳,只是叹了口气:“他与我是认识的,当初随着陛下出征,我得陛下器重,一个阉人却封了将军,他就是我手底下最得力的总兵。”
穆青听着,以前只是风闻黄会当过将军上场杀敌,一张玉面却是手段凌厉,如今真的听了下来倒是头一遭。
只听到黄会接着道:“不过那会儿动荡时候,什么都可能发生,如今太平盛世,我们也就各自谋生罢了。我跟着陛下,他就想找个轻省差事做,可偏偏家族人卷进了谋反案子,他是有爵位的,陛下看在他的功勋上只是革了他的官,他们家除了他尽数关了进来。”黄会用葱白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旁边的墙壁,“他就自请受了天牢,在这条甬道里瞧着他们家人被带进来,又被带出去。”
穆青听着只觉得心里头闷得很,刚刚那个慈眉善目的人只怕与黄会差不读的年纪,却苍老成了头发花白。
“你是读书人,惯常是心思敏感的,我本就不能与你多说什么,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黄会转头瞧了他一眼,“守着陛下,永远是没有灾祸的,哪怕大难临头也能求个活命,懂吗?”
穆青知道他在提点自己,也是在警告自己,便低了头,道:“谢先生提醒,我晓得的。”
黄会听了这话才算是重新有了笑脸,同他一道走出了甬道,跨进了监牢的门。
这是穆青头一回见识到古代的牢房,却好似与他的感觉中有着极大的不同。
监牢并不是用木棍或者铁棍竖成牢门的,而是直接用石头砌起来,只在中间偏右的地方留了个门。
黄会扭了一下旁边的圆盘,门就开了。穆青跟着他走进去,发现里头的空间倒是大得很,而且关押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分明就是穆安道和他的夫人唐氏。
两个人没了以前的风光,尽然是落魄。穆青并没有真的与穆安道交谈过,只是前段时候远远地瞧了一眼,却觉得自己的舅父比起那会儿更老了一些。
头发花白,胡须也有了白色,一身白色囚服,瞧上去苍白的厉害。
听到了响动,穆安道抬了头去,一眼就瞧见了进来的两个人。昏黄的烛火跳跃着照亮了整间牢房,原本坐在简单床铺上的穆安道几乎是立刻就挺直了背脊。
唐氏似乎还在沉睡,穆安道没有惊动她,伸手帮她盖了盖被子,而后起身迎着他们走过去。
穆青全身都用斗篷围了个严实,穆安道并不能认出他是谁来,便只看着黄会。
中年人的声音有些嘶哑,但依然中气十足:“黄会公公,你来瞧我这将死之人作甚?”
黄会笑起来,似乎并不觉得被冒犯,道:“原本你们犯的罪过直接刮了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官家仁厚,让我带个人来见见你们。”
穆安道皱起眉头,眼睛看向了那个被斗篷罩起来的人。
穆青叹了口气,想着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曾经怨怼过穆家人,他们把自己轰出家门,自己有理由埋怨。可后来也想过救他们,毕竟血浓于水,自己对这个身体的母亲只怕也就只有用这个法子感恩。
可是最终他的目标没能成行,或许杜罗的计划正在实行中,但是李慕言的行动可是比杜罗要快很多。
脑袋里有着盘算,穆青的手则是扯开了脖颈上的丝绳,取下了斗篷。
而穆安道在看到他的瞬间,几乎是猛地瞪大了眼睛,唤了句:“小妹……”
穆青这会儿才真的确定,他的长相大多是随了穆烟的,这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朝着穆安道笑了笑,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我是穆青,舅父,许久不见了。”
穆安道在说出口后就马上意识到自己怕是认错了人,而在穆青说出他的名字时却是猛地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穆青,而后道:“你和烟儿长得倒是七八分相似了。”
“我并不知道母亲的容貌,无从比较起了。”穆青的这句话说得风淡云轻,而事实上他也只是说了一句实话。
但也就是这么句话,让穆安道神色暗淡,黄会轻轻叹息。
“黄公公,可否让我和他单独说说话。”穆安道看向了黄会,声音变得低声下气起来。
黄会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穆青的手臂:“若是有事情,尽管喊我便是。”说完就出了门,还把牢门带上了。
穆青并不知道他们的交谈是否能让黄会知道,不过就在房门关上的刹那,穆安道往前一步。
他的身材省的比穆青要高大,这一步就让穆青下意识的完后退了半步,皱着眉头看着他,而后便听到穆安道低声如同自言自语的声音:
“你若是怨怼与我,便和我了结便是,为何要告发我穆家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