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挑破了反倒不美。他只是看着那份名单,而后把折子合上,看着李谦宇道:“既然被驳回,那便罢了,李兄只管把它烧了只当没发生过便是。”
李谦宇皱着眉头看着穆青,脸色不善。
穆青倒是没有什么畏惧,毕竟李谦宇现在身在局中看不清晰,可是穆青心里却是门清的,自然是不慌不忙的解释:“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见李谦宇听到自己的话以后就皱紧的眉头,穆青好似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接着道,“不过是几个人罢了,他们依附的不过是即将枯死的树木,君可见过依附树木而生的菟丝草,在缠绕的树木枯死后还能独活的?”
李谦宇这才松开了眉头。
其实李谦宇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穆青拽来,或许只是下意识的举动,但是此时穆青说的话让他觉得顺耳得很,千百句安抚都要来的舒心。
心情明朗了一些后李谦宇的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他淡淡道:“只不过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这些蛀虫……”谈到此,李谦宇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恶心。
李谦宇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是那双眼睛却明显带了厌恶。
穆青在心里摇头,这位铁腕皇帝除了喜欢战争和跑马圈地以外,就是喜欢抓贪官污吏做满门抄斩的勾当,他用这种方式积攒了足够的经费,也借此支撑起来了连年的征战。
只不过那种方式未免太过简单粗暴,让穆青觉得有些尖利,虽然现在李谦宇还不是那个铁腕皇帝,可穆青觉得有些话还是要尽早说:“李兄看待这些人的方式似乎有些偏激。”
李谦宇瞥了穆青一眼:“怎的?你还要为他们说话?”
穆青笑了笑:“自然不是的,那些巨贪人人得而诛之,”不过马上,穆青话锋一转,“但李兄可以换个角度想想,他们贪腐,这固然可恨,可是如果单单是抄他们的家杀他们的人,结果往往是让不少金银外流,很多官员望而生畏,难免要携款私逃。到时候,不仅仅是金银收不回来,恐怕还要便宜了那些外邦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李谦宇闻言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穆青说的话是对的。可他也不会赞同,因为在他的立场和意识中,所有的贪官都要被千刀万剐才好。
但是穆青也不让李谦宇回答什么,只是一边翻看着手上的折子一边道,“与其这般,倒不如立个章程出来,那些巨贪自然是罪无可赦,他们就是一个个被养肥了的畜生,杀了就是吃肉,不用怜悯。但有些他们手下的小鱼小虾,大可不用那般严苛,有用的就拎出来让他们将功补过,要是能做出政绩来造福百姓,小恩小惠的也就随他们去了。”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个时代里,真真正正两袖清风的人实在是太难了,穆青的意思很简单,能做事的就是能臣,只要不过分,不必追究那么严厉,毕竟当官的,不为名就为钱,人也不免免俗。
若是真的如同原著中那般风声鹤唳,也不是好事,在原著中的许多争端其实都是那些被逼的狗急跳墙的官员们鼓捣出来的。
李谦宇却似乎对此并不认同,可他也没多说,只是点点头,只管自己知道了就是。
穆青笑笑,也不多说,而是明智的岔开了话题:“光是说这些糟心事儿,倒是忘了和李兄说了,近些日子安奴新学了个点心的做法,李兄可要去我的院子里坐坐?”
李谦宇知道这是穆青示好,也不再计较刚刚的事情,表情淡淡的点了点头:“去了便是,你也把你近来看过的书与本王说说。”
穆青脸上一皱,显然有些郁闷。不过马上就把自己手上的折子递给李谦宇,李谦宇接过来,看了一眼,却是直接凑近了烛火点燃了,两个人一起看着火焰慢慢的蔓延,烧卷了纸页,烧化了锦帛,而后李谦宇把他扔进了火盆。
等着看着折子被燃尽,穆青便拿了一杯茶水淋了进去。李谦宇瞧着,清冷道:“倒是浪费了一杯好茶。”
穆青只是清淡的笑:“不过是被茶水,换来的是未来无数锦绣,倒也值得。”
========================================================================
鸾凤殿偏殿中,夜色深沉。
一个围着黑色斗篷的身影迅速的从宫墙外转进门来,而后往左右探了探头,确定没人瞧着后才伸手提了裙子埋进门槛。
行走时,嫩粉色的群裳从漆黑的斗篷缝隙中露出,那张脸也是漏在了外头,白皙的巴掌大的小脸,带着一丝丝的谨慎,便是应该在明义殿中整理书册的绘春。
绘春轻手轻脚的溜了进来,左右瞧瞧,而后叩响了一扇门扉。
没多久,里面就亮起了烛光,从窗子上能看到一个披着外衣的女子身影,在摇曳的烛火映衬中身姿绰约。
绘春蹲在门口,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围,眼巴巴的看着微微开启的门,当宋琼兰那张未施粉黛清秀可人的面容露出来的时候,绘春立马有了笑脸:“姐姐,我……”但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绘春立马捂住了嘴巴,眼睛瞪的大大的,看上去可怜又无辜。
宋琼兰倒是惊讶不已,本以为是皇后有事唤她,可没想到竟然是绘春偷偷溜到了自己这边。
也不多问,宋琼兰伸手拉住了绘春的手腕,拽着她进了门,而后探头往外头左右瞧了瞧,便死死地关了门,回头看着笑眯眯坐在椅子上的绘春,一脸的不赞同:“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大晚上的你怎么跑来了?若是被巡夜的侍卫捉住了看谁保你。”
嘴里虽然说着狠话,可是宋琼兰还是走到了绘春旁边坐下,伸手附在了她的手上。
两个宫殿相隔甚远,绘春一路行来必然是受了不少冷风吹,虽然她身上披了暗色斗篷但毕竟是夜深风寒,小姑娘的手都冻的冰冷冷的。
宋琼兰感觉她手冷得很捂不热,索性解开了外衣盘扣,把绘春的双手放进了自己怀里捂着。
绘春见状脸上红了红,微微挣扎了一下:“姐姐莫要如此,我手冷得很,你莫要惹了寒气。”
“既然知道有寒气你还满处乱走,若是明天惹了风寒,我可不会怜惜你的。”宋琼兰瞥了她一眼,伸出手指在绘春的脑门上戳了一下。
绘春嘟着嘴巴捂着额头,可马上她的手就被宋琼兰重新握住放进怀里。
绘春脸上依然带着红,可是却是不再挣脱而是笑着道:“我这不是怕姐姐睡不好么,再过几日就是选秀的日子,姐姐也要参选,我想着姐姐怕是要心焦的,所以过来陪陪你了。”
宋琼兰听了这话心里免不了感动,她入宫以来,因为自己有个皇后皇后姑母的缘故,甚少有人与她交好,幸而遇到了绘春,也算是平时有个玩伴,绘春虽然年纪小,但是做事有分寸,又是个爱说爱笑的,宋琼兰对待他就像对待妹妹一般。
心里感动不提,可宋琼兰脸上还是带着一丝丝严肃的:“我承了你这份情,但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日后我照顾不得你,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没人帮你的。”
绘春连忙点头,笑眯眯的凑近了宋琼兰:“姐姐可别恼了我,我这不是想见你么。”说着,往外头看了看,“夜色夜深了,姐姐你可别赶我走,我出去怕是不认识路了。”
宋琼兰知道绘春只是跟她撒娇罢了,她也万万没有把这人赶出去的道理。说到底,宋琼兰这会儿没睡其实也是心里憋闷,想到未来要对上那个并不熟识的男人,又想到自己当初见过的那位白衣卿士,总归是难过的,这般绘春来了宋琼兰即使嘴上说她,可心里倒是有些高兴,听她这般说自然也就应承下来:“行了,莫要油嘴滑舌。你来,我帮你卸了妆拆了头发,我们就歇了吧。”
绘春笑眯眯的走到水盆前把脸上本就没多少的粉黛洗掉,而后坐到了镜子前头,宋琼兰站在她身后,葱白纤长的手指帮她拆掉了头上的绒花和朱钗。
绘春通过镜子看着宋琼兰的倒影,里头的女子穿着白色衣裙,外面只是罩了个淡黄色的外衣,如瀑的青丝披散在肩头,比平时的一丝不苟多了许多的柔美清丽。
绘春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姐姐你这样好看的紧,谁娶了你当真是福气呢。”
宋琼兰拿了一旁的一个精致的银盒子,掀开盖子,从里头娩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粉色膏体,在手掌心揉开,然后微微弯腰捞起了绘春的发尾,轻轻地涂抹着将手上的粉色膏体均匀的涂在上面,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蔓延开来。
绘春的鼻子动了动,笑着道:“姐姐用的东西都是稀罕物,我可是知道的,这玫瑰发油宫里可是少见的很,姐姐能有一个当真的极难得的。”
宋琼兰淡淡的笑,看着绘春镜子中的脸,语调清淡:“不过是个物件,你若是喜欢拿走便是。”
“我可不,我宫里那些姐姐们眼睛尖的厉害,若是他们瞧见了,怕是要问死我的。”绘春笑眯眯的,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笑起来像是花朵般好看。
宋琼兰用象牙的梳子帮她把头发梳理开,而后道:“成了,歇了吧,明儿个咱们都有活的。”
绘春笑着答应了,不等宋琼兰动作,就自己跑到了柜子前头,从里面那个一个枕头出来,不过又探了半个身子进去找了找,翻来翻去,却没看到锦被,绘春抱着枕头,半张脸藏在枕头后头,有些不好意思:“姐姐,你没有多余的被子么?”
“怕是今儿个让人拿去晒了,撂他们那里没拿回来。”宋琼兰倒也不在意,撩开了窗前的纱幔,“你便和我睡在一起便是,我被子大,冻不到你的。”
绘春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多话,回身把柜子合上了。
不过在手放下的时候,她把手缩回了袖子,手掌心拿着一块小小的珠子,在宋琼兰去铺被子的时候把珠子放到了自己衣衫的内侧一处暗袋里,笑着,人畜无害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