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素来知道中医神奇,其中奥妙非普通人能够体会,但是在听到于大夫这句话的时候,也觉得脑袋“嗡”的一下。
第一反应,就是于大夫在撒谎,毕竟大家都是人,脉象总不能不同,可就在他想要出声反驳的时候,看到了僵直着身体坐在那里的安奴的脸色。
安奴素来胆子算不得大,但哪怕他慌神的时候也只是掉掉眼泪,便没旁的了,而且一向分得清轻重缓急,显然心里还是成熟稳重的。可如今,安奴巴掌大的脸上满是冷汗,顺着额角滑落,那双好看的眼睛瞪大,嘴唇紧紧的抿着,手也被他迅速的抽了回来。
见了这个光景,穆青哪里还有不知道的,他只有愣愣的看着安奴,小声问了句:“可真?”
安奴不言语,他不愿承认,也不愿骗人,脸上的颜色越发苍白起来。
穆青心里有着震撼,对于自己以前的种种算计向来心胸坦荡的穆青此刻却有了种奇怪而又诡异的反思。他看着安奴,眼睛里带着不解和难以置信。
安奴好似很怕穆青的这种眼神,他无数次想象过穆青知道一切后的反应,而曾经的那些想象眼看着就要化为现实的时候,安奴只想着躲闪开来,不去看不去听,似乎就不存在。
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想要跑,却被穆青一把拉扯住了手腕。
穆青脸上的神色依然复杂,但他还是记得自己的本心。把安奴往自己身边扯了扯,穆青低低说了句“莫慌,有我在”,而后转向于大夫,脸上带着郑重:“于大夫此言差矣,我与安奴自小一起长大,他的底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绝对不会是辽人。”
安奴听了这话后拳头握紧,缩在宽大广袖里,他知道穆青已经明白了什么,但他却在为自己遮掩。
头低着看不清表情,安奴漂亮的脸上隐约有着水渍。
于大夫却是不紧不慢的把诊脉用的布包放进药箱,然后合上了盖子后才慢悠悠的看向穆青:“老夫所说确实是戏言,这位公子的脉象平稳,或许是自小便习得一身武艺的缘故,他的脉象比起普通人要来得更加绵长有力。”
自小习武?
穆青抿抿嘴唇,看起来自己要问安奴的事情还有很多。
不过这些都可以暂且放在一旁,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堵了于大夫的嘴巴:“既然如此,我们……”
“可是,老夫说的没有错,他是辽人。”于大夫打断了穆青的话,一直慢悠悠的声音有些扬高。他看着安奴,眯起眼睛,“望闻问切,老夫还有一双眼睛,看得清楚人。这位小公子长相不俗,眉目清俊,但鼻梁高挺,下巴小而尖,耳朵稍大,皮肤过分白皙,种种均非汉人长相,倒是肖似西地之人。何况……”
多的话,于大夫没说,穆青也知道,刚刚安奴过分敏感的反应早就暴露了,根本遮掩不得。
穆青回头去看安奴,迎上的就是一双带着惊慌的眼睛。从来没想过安奴的脸居然有这么多与众不同,他一直只觉得安奴长得好看,漂亮,却不曾想过到底是因为什么。
天生丽质?那如果安奴还熟悉契丹语呢?
穆青抿起嘴唇,眼睛看向于大夫,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要灭了他的口……一晃神的时间就反应过来,穆青咬着牙在心里唾弃自己,脸上却是带出了淡淡的笑意:“先生慧眼,小子自愧不如。”
于大夫慢悠悠的捏了捏胡须,听了穆青这话点点头,语调依然轻缓:“老夫活了许多年也知道你的心思,行了,今儿的事情老夫就当没发生过,你且去吧。”
穆青确实是想让于大夫帮他保密,毕竟如果被李谦宇知道了可是不得了。却没想到于大夫先说了出来,倒是有些意外:“恕我愚钝,却不知老先生为何愿意帮我?”
于大夫抬了抬眼皮,看了穆青一眼后就转开眼神。他把手放下,脸上的神情晦涩难明:“就当是你的诊费让老夫动心了,快去快去。”
见于大夫赶人,穆青也不敢多呆,只想着行礼告辞。但是于大夫却又出声叫住了他。
“你且等等。”
穆青停了脚步,躬身道:“于大夫还有何嘱咐?”
于大夫站起来,走到了一旁的架子前,左右找了找,从上头找出了一个盒子。那盒子看上去有些年头,已经落了灰。于大夫用布帕扫干净了些,放在桌上,打开来,里头是一颗药丸。
穆青眨眨眼,看着那粒药,心中“咯噔”一下。
于大夫面色如常的把那颗药丸捏起来,走到安奴面前,正想伸手,想了想,却是表情从容的转到了穆青身前,伸手递过去:“吃了。”
穆青并不知晓这丸药是什么,有毒?没毒?可他还是接了过来,咽了咽口水,看着于大夫:“不会吃死人吧?”
于大夫听了这话竟然笑了笑,慢悠悠的道:“老夫从来不做吃死人的药。”
穆青舒了口气,也不多问,直接放进嘴巴里头咽了。
安奴见状,眼睛里的水汽瞬间变成了眼泪淌了出来。他拽着穆青的袖子,紧抿嘴唇,努力把哭声摁在嗓子里。他哪里还有不清楚的,穆青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他,于大夫终究信不过安奴,可他却是拿了穆青下手。
穆青看着安奴,笑着拍拍他的脑袋,也不说话,朝于大夫拱拱手,便带着安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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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夫看着微微晃动的门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门帘不在有动静,直到屋子里恢复了静谧,他才慢慢的转身,回到了桌子后头坐下。
刚一坐下,却听到了一个沉闷的声音。于大夫抬起头,就看到正微微皱眉拍着衣摆的白衣男子。男子的衣衫雪白,但他似乎觉得哪里有些脏污一般,轻轻的用手拍打,然后才拿起了翡翠玉扇,抬起了头。
于大夫又站立起来,行了个礼,表情从容:“见过王爷。”
一身锦缎白衣的李谦宇挥挥手,表情恢复了淡然,走上前,轻撩衣摆,坐到了刚刚穆青坐的那张椅子上,衣角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
于大夫也坐了下来,看着李谦宇,不急不缓:“为何穆公子来了王爷要躲避开?”
李谦宇显然因为这句话想到了自己在房梁上带着的憋屈经历,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听到穆青的声音就立马跳了上去……刻意回避着,李谦宇声音清冷:“本王不过是来询问宋千仪的伤势。”
于大夫笑笑,也不多问,而是顺着李谦宇的话说道:“宋大人身体向来康泰,而且他在受伤前服用了大补之物,打了根基,怕是会比寻常人还要好的快些。”因着当时有下人在,于大夫没有把所有的话说清楚,现在只有他们二人,自然直言告知。
李谦宇点点头,看起来宋千仪的所作所为和自己料想的相差无几。
不过这样还不够,无论是否决裂,宋千仪终究是姓宋的。
要站到李谦宇身后,所要的投名状显然不止这些,李谦宇想宋千仪也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于大夫见李谦宇不言,却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看来,王爷明察秋毫,早便知道了那位安公子的身份。”
李谦宇瞥了眼于大夫,没说话,便是默认了。
早在密州他就知道了安奴是何种人,毕竟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下人,能懂得契丹语未免太过蹊跷。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动他,不过是因为穆青的缘故,穆青在李谦宇心中的分量,决定了安奴的死生,倒是冥冥中自有注定一般。
“他的武功颇有些与众不同,王爷当小心才是。”于大夫低声道。
李谦宇扯扯嘴角,似乎对此胸有成竹。他或许还不清楚安奴的过去,但他却能拿捏住那个人最大的软肋,只不过这个软肋,让李谦宇莫名其妙的觉得不舒服:“只要穆青在本王手掌心一天,他就翻不出什么浪来。”
穆青,是李谦宇让安奴活命的理由,也是他拿捏安奴的依仗,更是李谦宇看安奴不顺眼的缘由。
以前或许是因为上位者固有的霸道,寻到了个意气相投的知音便想着扣住他,不能再有旁人。如今,这种理由依然存在,可其中或许有哪里变了味道的,李谦宇不知道,也不愿意让自己知道。
似乎由此想到了昨天的那段算不得美妙的经历,李谦宇无意识的抿抿嘴唇,而后没有再多说什么。庄王爷来这里就是为了的道于大夫关于宋千仪的那一句诊断,既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就没有久留。
不过临走前,李谦宇还是回身问了一句:“你给穆青吃的药丸,是什么?”
于大夫表情淡淡,一脸坦荡:“一枚过期的药丸罢了。”
李谦宇微微皱眉,这个答案显然让他觉得意外:“对身体有碍?”
“并没有,不过穆公子今天晚上怕是要多跑几次茅厕。”于大夫表情从容,“清清肠胃去去火气,省得他胡思乱想火气上涌。”
作者有话要说:穆小青:……六郎,我肚子疼QAQ
李六郎:活该
穆小青:揉揉QAQ
李六郎:……【踹
于大夫绝对是一片好心,帮助穆青泻火【咦】,怎奈别人心思太复杂,理解不了于大夫一片好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