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背着考箱走进考场的时候,仍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一直跟随着自己。
若是平时,即使他并不知道那人要自己去何处他都会跟去,安奴自然会去找李谦宇,虽然这期间他可能会吃点苦头但十有□□会脱险。读书人都爱惜羽毛,穆青也不例外,蒙受冤枉和暴力抗法完全是两个概念,一旦有了这种记录,哪怕最终他是无辜的也难免带上狂生的帽子,带上了就摘不掉。
可如今不同,他就站在考场外,荣华富贵倾世权柄就在一步之外,让他退缩是万万没有可能的。
若是耽误了时日,再等便是三年,这三年中到底会出现什么变故谁都不知道。而且若是真要等上三年,穆青几乎百分之百肯定,他是没那个机会可以呆在李谦宇身边的。
今天哪怕豁出命去他也要进去,所以刚刚的嚎哭十分的真心实意。
经过刘世仁的时候,穆青耳边响起了一道苍老而镇定的声音,低沉,似乎被风吹一吹就能吹走似的:“好好考试,莫要让本官丢人。”
穆青一愣,而后抬起头去看刘世仁的脸,那人却已经扭头率先顺着走廊走远,不曾再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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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试的检查比起以前要好上很多,毕竟这些学子无论中或不中都跑不了个老爷的名头,若是中了,那便是举人,算是有了官身的,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周朝待文人甚为优厚,这些检查的官吏便也客气很多,检查时候也不曾大声呵斥,多是笑的和善,也不曾有什么亵|渎的举动。穆青有了准备,带的东西多是一眼就能看得清楚的,自然没受到什么阻拦就进了考场。
因着刚刚那一场风波,他是头一个进去的。拿着手上的号牌,穆青左右寻找的,而后便看到自己的考棚。
就在主考官眼前,正正的对着各位主考官员,乃是十分不好的位子了。不过穆青也想不到那么多,撩了帘子就坐了进去,把帘子取下来叠好放到一旁,把笔墨准备整齐撂到一旁,就闭目养起神来。对穆青而言,重生一世之后的心境已与当初相差甚远,最重要的是心里终于能装的下事情,不会因为什么而手足无措。
科考,得中,拜为天子门生。这就是穆青现在最大的目标。
这场乡试在原著中有过记载,关于考试题目穆青也记得牢靠,只是这中间到底是除了诸多变故,主考官也换了一个,穆青是在那不住是否还会是自己当初记得的那个。当考卷发下来时,穆青着实松了口气。
“勿谓言之不预。”
幸好,一样。
穆青拿着笔,脑袋里诸位名家名篇一篇篇闪过,可他却是犹豫了。
若是他记得不差,这届的状元郎乃是一名袁姓举子,后投靠李承明,最终下场不过是尸骨无存,并没有因为他是状元郎而有所优待。穆青走到了这一步,到底是中庸还是当那出头的椽子,他实在是拿不准。
心中早就有了打好的腹稿,但他却迟迟不愿下笔,这篇文章辞藻华丽用句精准,足以当得了上品,但却多是凭空飘渺,没有半分心思在里头。穆青来到周朝以后经历的事情算不得多,却也不少。他见识过南方繁华,也知道倭寇肆虐,被匈奴人绑架过,被千户威胁过,就在这扇朱红大门外,就有人想着他死。
穆青头一遭有了不甘愿,不再是平和的心境让他握着笔的手攥得死紧。
最终,穆青咬了咬牙,紧紧地抿了抿嘴唇。
重生一世,本就是有了赚头,多活一天都是幸事,他还有何畏惧?!没准儿等他一出门儿那个千户就要把自己砍死,既然如此,倒不如洒洒脱脱的写一篇文章,无论如何,他穆青永远不当缩头乌龟!
定了心思,穆青填饱了墨,再打了格子的草稿纸上直接写起来,丝毫没有停顿。
大丈夫,生而顶天,死而立地!如果出门就是个死,那好歹在死之前挺一挺脊梁,也不负文人风骨。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均落到了上方的几位主考的眼中。
“这便是穆青吧?”刘世仁身边坐着的一位红袍大人瞧着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和普通的读书人不同,他看上去少了些书卷气,脸上多了些许精明。
刘世仁不着痕迹的把眼睛从穆青身上转回来,神态自若:“来应考的人这般多,本官倒是不记得他们都是姓甚名谁的。邓大人此言倒是让本官听不懂了。”
红袍官员依然笑着,只是在心里暗骂了句老狐狸。他名为邓建,乃是江南邓家的子弟,算起来邓元柄还要抄邓建喊一句“叔父”。早在乡试开始前,邓元柄就致信给邓建,举荐了穆青,邓建也是听过穆青的名字的,想到他和自己家族的联系本想就此卖了这个面子,可刚刚门外的闹剧邓建也是看得清楚。
看上去不过是个年轻的后生,却没想到会招惹了贵人着千户来捉拿,本想就此绝了给他行个方便的心思,却没想到想来是万事不沾身的刘世仁竟然开口替他说话。说是为了保护考生,可是大家都是广场上头混的谁也别瞒着谁,刘世仁能让木请进了这哥们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回护。
到底何去何从,邓建却是要再掂量一二的。
心思百转千回,但邓建俊秀的脸上依然是平淡无波的微笑,似乎是装作不经意的提起:“下官也曾听过穆青的名声,他在江南的名气不小,下官也读过他写的诗词文章,却是荡气回肠的很。”
刘世仁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听到邓建的话后全然不在意的扯扯嘴角:“不过是小道耳。”
此言一出,邓建就知道恐怕是套不出什么话了,便不再说话,沉默下来拿了杯茶喝。
而坐在他们正前头的穆青全然不知道自己入了这两位的眼,只自顾自的书写文章,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入定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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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来后,考生纷纷落了笔,不再书写。
因着考场有规矩,已然开始考试就不得再开大门,所以考场内十分忌讳看见明火。无论是考生还是主考官都只能吃些冷食,若是想要热的也只能把自己带的食物给了巡场官差,托他们代为去加热。可不少官差根本不会把东西往回带,所以有两个考生吃亏了以后便没有人再把食物交出去了。
穆青带的东西都是安奴准备的,安奴向来心思缜密,准备的也多是放凉后可入口的食物。穆青拿了个海碗出来,把带着的馒头掰碎了放进去,拿水泡软了以后就着半块熟牛肉好歹吃下肚子。牛肉饱腹,不过片刻就感觉不到肚饿了。又把碗里的水喝干净,穆青呼了口气,便把碗用布包上重新塞回了书箱子里,把笔墨整理好,考卷也妥帖安放后就落了帘子枕着书箱躺好,闭了眼睛。
硬邦邦的地板显然没有家里的床铺柔软妥帖,但或许是今天折腾的多,加上紧张了许久,精神稍稍放松就感觉到睡意袭来,没多久穆青就睡了过去,等再醒来便已经是大亮的天。
人心里一不踏实就容易做梦,穆青做了一个晚上的梦,上辈子的,这辈子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儿都混杂着冲进脑袋里,让人迷糊。迷迷瞪瞪的坐起身来,撩开帘子往外头看,便看到已经有不少书生起床了。官差在每个考棚前都放了一盆子水,这些都是打起来的井水,可以让考生拿来洗脸,页可以用来涮笔。穆青钻出来,蹲在盘子前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洗脸,好歹清爽了些,然后看看周围,发觉没人瞧着他,他就起了心思。
人总不能老是憋在一处呆着,憋着憋着就容易憋出毛病来。他的文章已经做好,只要誊写便可完成,然后等着下午发放下一篇的题目便是。时间充裕,穆青就舒展了一下筋骨,摆出了一个很神奇而诡异的姿势。
如果安奴在这里,就会发现他家主子又开始做起了那个叫做“广播体操”的武林秘籍。
考生们大多在绞尽脑袋沉思,加上穆青的位置太过考前不容易被察觉,所以没人看得到穆青在做什么。可是有一个官差却是看到了,先是疑惑,继而大惊,扭头往后面厢房跑去。
“刘大人,小的有事想要禀报。”
“进。”
官差推门进去,就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刘世仁正拿着一本书在读。刘世仁看到他,微微挑眉:“现在尚且不到鸣钟时候,你有何事?”
那官差神色严肃,抱拳拱手说道:“禀大人,小的看到那甲排的穆姓考生在手舞足蹈,小的怀疑他在行什么巫蛊之术。”
刘世仁一愣,手上的书放了放,却在下一刻拿了起来。他瞥了官差一眼,淡淡道:“你可知道无辜诽谤是何罪名?”
官差听了这话直接趴在地上,喏喏的回答不出。
刘世仁淡漠的拿着书,沉声道:“这里是天子脚下,且有孔孟圣人庇佑,哪里能有人行什么巫蛊之术?你且速速退去,莫要胡言乱语,若是再让本官听到并不饶你!”
那官差忙满头大汗的行了个礼便快速离开了厢房,却不知道在他走了以后,刘世仁整理了一下衣衫,微微扬高了声音:“来人。”
门再次被推开,这会进来的却是一身青衫仪表堂堂的杜罗。俊美无匹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他朝刘世仁拱手道:“先生有何事吩咐。”
“你且去前头瞧瞧,让穆青安分些,莫要做些奇形怪术。”刘世仁有些头疼的摆了摆手。
杜罗有些惊讶:“穆青可是昨天坐地哭诉的那人?我几次巡场看他都品行皆为端正,刚刚过来时也看了一眼,他并无什么举动,不过是洗脸的动作大了些。”
刘世仁显然很信任杜罗,但未免还是有些担忧:“他乃是六皇子要保住的,本官也欣赏他的才情,万万不能出什么岔子。你且去,让他安分守己方为正道。”
杜罗应了一声便退了出来,而后快步往考场而去。
等他到的时候,穆青做到了跳跃运动,双壁前伸身体后跳,看上去颇有些诡异。
杜罗眼角抽了抽,努力保持着安定的神色往他那边走去。因着杜罗穿的衣服和官差的衣衫是差不多的颜色,加上他也曾在考场中行走,故而并没什么人在意。左右瞧了瞧,看没人注意,杜罗便一把拉扯住了穆青的胳膊。
穆青一愣,而后抬头看着俊脸微皱的杜罗,有些不明所以。
杜罗低声道:“莫要做这些奇怪动作,曾经有人在考场里行过巫蛊之术,然后被拖进牢狱不得翻身的。”
穆青眨眨眼,显然从杜罗的话中联想到了自己的行为,万分乖巧的点头,迅速的钻回了考棚,一脸“我很安分”的模样。
也不知道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效忠的人到底是否正确,杜罗摇了摇头,回头往后边厢房走去。
没多久,鸡鸣锣响,考场内静谧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日起恢复更新,日更或隔日更,一直到完结,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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