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王爷都长大了,怎的磕一下,还哭了,奴婢这就带您回去擦点药,马上就不疼了。”
随着吵闹声渐渐远去,宝嫣这才收回目光,提笔作画。
青叶进房来瞧了一眼,刚好和宝嫣的视线对上了,青叶沉着一张脸,微微颔首,旋即退了出去。
冷策拦住人,问道:“姑姑都不管管公主?她还病着,已经画了好几个时辰了。”
青叶睨了她一眼,没有开口,只绕开她往一侧的长廊去。
“你去哪?”冷策喊了一声,可青叶头也不回直往院门外去。
一路避开众人的眼线,进了东边的院子。
被下人带进了一处书房内。
“大人,求您救救我家殿下,她看起来很不对劲......”
薛冉听到青叶的声音,从折子里抬起头来,沉声道:“我还以为姑姑不会来寻我的,殿下怎么了?”
青叶抿了抿唇,脸色十分难看:“奴婢也不想来的,但是眼下的局面,裴寂分明已经放弃我家殿下了,为了我家殿下好,奴婢不得不来。”
薛冉闻言,起身朝着绕过书案,往青叶跟前走了几步:“姑姑是聪慧之人,快告诉我,殿下怎么了?”
“殿下她、她一直在书房内作画,已经画了好几个时辰了......”青叶深吸了一口气道,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冉打断了。
“不要紧,以前殿下心里难过的时候,也会如此,等她自己想明白了,就好了。”薛冉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亮晶晶的,“但姑姑有一点确实说对了,裴寂确实弃了公主了,不,应该说,只要是正常人都知道该如何选。”
漠北和公主!
没了漠北,裴寂又怎么能护得住公主。
况且,裴寂从一个野和尚出身,能有如今的地位和权势,这其中付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要裴寂还有一丝理智,都知道该作何选择。
反正他没了公主又不会死,可是自己没了公主,真的会死!
薛冉勾起一抹阴冷、偏执的笑,眼底是势在必得。
可想到那日毫不犹豫用匕首刺向他的公主,他的心头的那根尖刺,又在左右横拉,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没事的!
时间会让小殿下明白他的真心的。
“不,这一次的殿下和以前不太一样,”青叶屏着呼吸,攥紧了手心,“以前的殿下虽然也作画,但做的画都是不一样的,但她今日......”
薛冉心头突然一咯噔,剑眉皱紧:“什么?”
青叶从袖口里取出一张画纸,递了过去:“大人自己看吧。”
薛冉心头突然惶恐极了,手指微颤接过那画纸,打开一看。
映入眼帘的就是裴寂那张他憎恨的脸。
公主的一笔一划,无一不在述说着她的心思。
虽然那日公主刺伤他后,他就意识到了公主的心意了。
可是眼下面对这么确凿的证据,他还是不由得慌了神。
“大人也看到了,殿下几乎陷入了偏执中,无可自拔......”青叶忧心道。
薛冉只感觉一股心火猛地往上窜,喉间一阵腥味,他眸色阴沉得吓人,眸底深处仿佛沉着幽暗深渊。
他咬住后牙槽,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将喉间的血腥咽了回去,将那画纸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手心。
房内气氛顿时陷入了僵凝中。
薛冉沉默了一会,沉着一张脸快步往外走。
青叶紧随其后,可刚转过长廊,就有随从飞奔而来。
“不好了,大人,西苑走水了!”
“什么?”青叶闻言,吓得揪着衣摆,朝着西苑狂奔而去。
薛冉揪住来人的衣领,怒声问道:“说清楚?人呢?”
“大人,公主还在院子里,还没出来,起火的地方就是书房,听说......”
薛冉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
还没到西苑,西边的天际就映着一片火光,空气中弥漫着一阵焦味。
青叶脸色惨白,大声朝着屋内喊着:“殿下,殿下,您在里头吗?”
她疯了似的就想朝火海扑过去,却被身边的嬷嬷死死抱住了:“不能在进去了,已经进去一个了......”
“什么?”青叶拽住身后嬷嬷的手臂,“冷策在哪?”
“冷策是谁?不晓得,但那高个的侍女刚才冲进去了,现在连人影都没瞧见......”嬷嬷摇头道。
青叶呆住了,双膝一软,整个人跪倒在青石板上。
冷策!
冷策不是跟着她去东院了吗?
这么快就回来了?
青叶整个脑袋嗡嗡直响,看着屋内熊熊火势,眼泪直流,死死攥着身侧的人,哀求着道:“嬷嬷快救救我家殿下.......”
目光突然瞥见一侧白着一张脸僵住的薛冉,她连滚带爬朝着他扑去,揪着他的袖口,求他快些进去救人。
府里的下人一桶水一桶水往里抬,可火势太大,又是从书房开始的,书房那一排排的书架,哪里那么容易熄灭了。
梅太妃赶来时,一张脸都白了,身子一软,险些摔在地上,被一旁的嬷嬷捞住了身子。
梅太妃身边的嬷嬷急声道:“快、快救火啊!”
前院的侍卫也赶来了,连番拿着水桶去浇,没有一人敢耽搁半分。
可要扑灭这火,谈何容易。
薛冉脸色铁青,英挺的眉眼里先是布满了落寞之色,最后又渐渐漫上了厉色,他揪着青叶的衣领,冷声问道:“殿下真的在里面?”
青叶早就哭得不能自持,连连点头,求他救自家殿下。
薛冉将青叶甩在一侧,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又想到那武艺高强的侍女是裴寂的人,他冷笑了一声:“谁也骗不了我!”
“求大人救救公主。”青叶趴跪在薛冉脚边,朝着他猛地磕头。
薛冉低头幽冷的视线落在青叶屈的脊背上,眉头突突突直跳。
心底下意识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事实。
一定是裴寂!
一定是!
可心头却慌乱得不行。
眼睁睁看着火势不减反增,整个人头重脚轻,脚下如踩在虚空的悬崖边,只要掉以轻心,就会万劫不复。
直到次日天光刚亮,火势才彻底被熄灭了。
“启禀大人,屋内全烧成了废墟,一时无法分辨有没有尸首......”累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的随从禀道。
薛冉疲惫的双眸缓慢地眨动了下:“来人,全程搜裴寂?一刻也不能耽搁!”
*
禹州城内的客栈水云间内。
栾越立在自家将军身后,盯着缓步进厢房来的女子,脸上的肌肉不由抽搐了下。
又来了一个公主!
“裴将军,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没想到将军和我之前见过的大老粗完全不一样,怪不得......”崔兰曦淡然的在方桌的另一边坐下,欲言又止道。
裴寂黑眸敛了敛,脚尖下意识动了下,浑身本能地排斥眼前这个女子,还有她身上的那股子实在不好闻的胭脂味。
果真,这世上只有他的小殿下是香的。
“怪不得什么?”他顺着她的话,反问了一句。
“怪不得宝嫣会喜欢上你,”崔兰曦用帕子捂着唇角,话罢,又挑眉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果真见到他冷厉的眉眼因为她方才的话缓和了不少。
崔兰曦心头冷笑,脸上却堆满了轻笑:“我喜欢薛哥哥,宝嫣喜欢裴将军,这分明一点都不冲突,所以为何我们要针锋相对,裴将军,你说是不是?”
裴寂并没有回应,也没有出口否决。
沉默在这一刻,就是默认。
崔兰曦心头多了几分镇定,继续道:“我们之间闹到如今这么僵的地步,都是因为薛哥哥,薛哥哥没办法认清事实,他依旧固执地以为宝嫣喜欢他......”
“哼!”裴寂冷哼了一声,声线冷得掉渣,“你今夜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直接开门见山说吧。”
崔兰曦抿了抿唇边,干笑了一声:“裴将军应该早就知道薛哥哥要做什么了,他在西南立了大功,他已经打算抛弃了我,回京后就会用这军功求父皇给他和宝嫣赐婚,接下来他就会率领大军北伐,到时将军不仅连人,就连漠北也保不住......”
“你焉知我会白白受他摆布?”裴寂冷笑了一声,言语里满是不屑。
“是,将军还有一条路,想来以将军的实力,带着宝嫣突破薛哥哥的重重包围,离开禹州,想来也不算太难的事,可是......你会将宝嫣陷入何种境地,将军可想过?宝嫣一贯心善,最看不得的就是百姓受苦,如将军和我联手,说不定能免了京都和漠北这一战。”
崔兰曦话罢,见裴寂依旧冷着一张脸,沉默着。
“我能让薛哥哥彻底安分下来,让他彻底放弃宝嫣,也会让父皇下旨,给你和宝嫣再赐一次婚,如此以来,京都和漠北也算是明面上的重修于好,我可能帮你,帮你和宝嫣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崔兰曦的话落下,厢房内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气氛一下子变得僵凝,如深不见底的死水,直溺得人不能呼吸。
良久,裴寂才幽幽道:“你想我做些什么?”
得了裴寂这句话,崔兰曦一下子松了半口气,她颤声道:“这事对将军来说并不难,薛哥哥现在身边养了不少的能人高手,我几乎无法接近他,如若可以,我希望将军帮我,至于其他的,都交由我来做就行,事成之后,将军带着宝嫣回漠北就行。”
裴寂闻言,挑眉冷厉的目光盯住对面的女子。
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最毒妇人心这句话。
“将军,可愿意帮我?”崔兰曦被盯得头皮发麻,死死攥住手里的帕子,小声问了一句。
心中却慌乱得很。
她本以为利用杀崔敬一事,彻底将薛冉绑到她这边来,可没成想,薛冉转头却成了他父皇的心腹。
薛冉此举分明是想和她彻底划清界限。
他明知宝嫣和裴寂好上了,却依旧死心塌地的,妄图将人夺回来。
真是痴心妄想。
她谋划了这么久,眼看就要成了,当然不会让这件事付之东流。
所以她从京都一路追了过来,在得知裴寂也来了禹州后,生出了和裴寂联手的想法。
无论如何,只要能得到薛哥哥,她什么都敢做。
与虎谋皮,又算得了什么。
到时她带着人回了京都,再慢慢收拾裴寂和漠北,也不迟。
最重要的事,整个天下都知道她心悦薛冉,断不能让薛冉真的请旨求娶宝嫣,那样她的脸还往哪里放。
她绝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可没想到今夜见裴寂,才方知他绝非她见惯的军中莽汉,恰恰相反,裴寂这人心思极深沉,此刻的沉默就是最好的证明。
崔兰曦心头百转千回,又开口道:“我知道这事对将军来说也绝非易事,但这天下也只有将军能帮我了。”
“行!”裴寂冷嗤了一声,落下这个字后,起身离开了。
*
宝嫣从房中密道一路出了禹州府,马不停蹄出了赶到了城门不远处的客栈,只等天一亮,即刻出城。
冷策双手抱胸,一张脸还沾着灰,绷得紧紧的。
看着宝嫣将乌发挽成寻常农妇的样子,用一块黑漆漆的粗布包住,又取了纸烧成的灰炭,一点点涂在白皙的皮肤上。
一下子变得又黄又黑。
公主还不甘心,又取来眉笔,对着镜子,在那张精致绝美的小脸上涂涂画画,就像是以脸做画纸,一点点画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冷策眼睛都没眨一下,眼睁睁看着她在跟前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一下子就从一个娇媚可人的世家女子,成了一个在市井上随处可见的妇人,寻常时看上一眼,她一定记不住样子。
“原来这作画,还能画成另一个人!”冷策嘟喃了一声,还沉浸在震惊中。
宝嫣闻言,本来乱糟糟的心思稍定,抬头看着冷策。
本来她的计划里是没有她的。
但是昨夜她从密道离开之时,听到了她叫喊她的声音,昨夜的冷策疯了似的在火场里找她,而且大有不找到人,绝不离开的意味。
所以她只得带她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