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下了马,这条通往褚龙顶的小径并不宽阔,不过比鱼背领的鱼肠小道还是要稍微好走一些,天已经亮了,但是头顶看不见太阳,呼呼的冷风从前方的群峰中吹过来,带来一股阴冷的寒意。
顾深回头看了一眼,戏班的人虽然昨夜唱戏到深夜,但是现在确实精神都不错,他们推着重重的行李走在山道中,脚程倒也不慢,顾深的前方,钟和正在带路,前面的道路转过一面直立的峭壁,钟和停下脚步,从随身的行李中翻出了一件厚厚的皮氅披在身上,提醒大伙道:“各位,转过前面的龙尾荡,咱们就要进入褚龙顶的雪线了,大伙把过冬的厚衣裳都拿出来准备好,过了龙尾荡,这冷风可受不住。”
听了钟和的提醒,众人都纷纷翻出厚厚的衣物,顾深也从行李中翻出一件棉衣穿在身上,不过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习武之人,加上有魂魄离体修行之法增强自己的体质,哪怕是冰天雪地的大冬天,也不需要太多的衣物御寒。
继续前行,转过龙尾荡,一条险峻的上山路径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狭窄扭曲的小径变得宽阔,从脚底延伸上去,一直探入白雪皑皑的一片广阔的冰原中,冰原占据了整个视线,仿佛一片倾倒下来的白色平原。凛冽的寒风裹着雪粒,从冰原倾泻下来,打在脸上,像是被刀剑划过。
钟和伸手指着上方的冰川,大声道:“只要穿过这个山口,下山之后就是永潭县。“一股强风吹了过来,钟和嘴里被灌了一嘴的风雪,”今天天黑之前我们一定要爬到半山,那里有一个山洞可以歇息。“
戏班众人也被眼前的巨大冰川所震慑,狂风一吹,蔡鹏远的二儿媳骑着的毛驴打了个大哆嗦,差点把这小娘子给颠了下来,好在顾深恰好在旁边,伸手托了毛驴一把,顾深入手只觉得这头小毛驴可真沉啊。
这段经过褚龙顶的路途是最难走的,一路上都走在雪原中,所以钟和提议在龙尾荡先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然后再一鼓作气走到山腰冰原的那处洞穴中,众人自无异议。
顾深靠在石壁上,看着戏班的人生火做饭,钟和走到他的身边蹲下,他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一个大烟袋和一个酒壶,就着烟喝着酒,说道:“待会在路上的时候可千万别打瞌睡,这条路也被称为黑甜坡,走在路上特别容易瞌睡,一旦睡着,必然会被冻死。”
顾深心想这地方莫非也有什么超自然现象?他一边点着头,眼睛却盯着刚刚那头小毛驴,蔡鹏远的二儿媳已经从毛驴上下来了,那头毛驴身上挂着两个袋子,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显得很沉重的样子。
……
宿阳城外,廖玉茹和姑姑廖雪分别骑着两匹强健的北原骏马,廖玉茹仍然是一袭红衣,腰悬长剑,廖雪则头上戴着蓑笠,还蒙着面纱,两人快马加鞭,朝黄麻山的方向奔去。
抵达黑马围的时候接近晌午,两人没有进镇子,镇外的官道上,两个拿刀的男子正饮马等候,见二女过来,立即上前见礼。
二女也不下马,廖雪在后一言不发,廖玉茹问道:“郭帮主在哪里?”
“帮主在青龙泊等候二位小姐。”
“带路。”廖玉茹简洁地说完,两个男子翻身上马,带着二女沿着官道飞奔,一路绕着黄麻山的外围,进入了一片芦苇密布,水道纵横交错的巨大水泊中。
如果没有人带领,外人贸然闯入这片迷宫般的芦苇荡,绝对会迷失在无穷无尽的环回小径上。
两个男子带领廖玉茹和廖雪,熟门熟路地进入了芦苇荡的深处,一座蓬草搭成的草庐出现在芦苇深处,上面挂了一块血红色的牌匾:龙门帮。
进入草庐,一个身形高大健壮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拱手将廖家二女迎了进去,然后屏退了所有的侍从,此人正是宿阳云州地界的地头蛇,龙门帮帮主郭振业。
“廖小姐,接到你的飞雁传书,我第一时间就从永潭县赶了回来,不知有什么急事?”
廖玉茹说道:“郭帮主,从吕都来了皇帝的钦差,要调查家父,最近这段时间你一定要约束手下,特别是与‘那边’的交易,一定要先停下来。”
“遵命。”郭振业对廖玉茹做足了尊重的姿态,廖玉茹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接着说道:“那个人还在永潭县?”
郭振业点了点头,“她说,有一个消息想跟您亲自交易。”
廖玉茹皱了皱眉头:“什么消息?开价多少?”
“没有细说,只是说跟南郑国有关。”
廖玉茹沉吟了一会,她把目光投向廖雪,透露出征询意见的意思,却发现廖雪竟然走神了。
廖玉茹轻咳一声,都没有把廖雪的思绪给拉回来,只好说道:“我去一趟永潭县,跟她见一面。”
廖玉茹和廖雪离开后,郭振业走进了后院中,一个精悍的少年正在后院舞剑,郭振业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少年把一套剑式练完,才上来向郭振业行礼:“父亲,廖家的人又来了吗?这次他们又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了?”
“文康,这些事情不是你该考虑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练好剑术,争取能够夺到那一丝微渺的机会。”
郭文康有些丧气,垂着头道:“父亲,可是师父曾说,这种机会,一万个人中都不一定有一个人能够争取得到,更何况,就算抓住了那一丝机缘,也并不一定能够通过后面真正的叩天关……”
郭振业道:“在这乱世,能够安身立命,傲然于世的,只有山中之人,所以,哪怕九死一生,万死不辞,也要争夺那一线机缘。”
郭文康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可是,师父离开的时候,却一直劝我不要走这条路,将来绝对会后悔,不如安心当一个纯粹的武夫,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加官晋爵,同样可以光耀门楣……”
“可是可是!哪有那么多可是!”郭振业拂袖震怒,“你知道为父当年知道这个秘密,付出了什么代价?!你知道为父为了请动你的那位师父,费了多大的功夫!”
郭振业愤然离去,郭文康站在原地,脸上一阵青白之色,撒气般地胡乱练了一阵剑法,还未练完,院中角落里跑出来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厮,用力地朝郭文康招手,郭文康走了过去,低声问道:”打听到了?“
小厮压低了声音,在郭文康耳边说道:“少爷,那小娘是西边村头的,姓殷,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只是有两亩田地罢了。”
郭文康脸上闪过一丝不太健康的绯红,他的嗓子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哼声:“什么时候能安排一下?”
“我尽快安排,“小厮脸上露出猥琐的微笑,伸出手来,食指和大拇指搓在一起捏了捏,”就是弄这些事情,总有些这的那的开支……“
郭文康从袖中掏出一块白灿灿的银子,丢给小厮,吩咐道:“尽快把事情办好……别出岔子。”
“少爷您放心,出不了岔子。“
……
褚龙顶雪原,顾深紧紧地跟着前方的钟和师徒三个,他回头看了一眼戏班众人,蔡鹏远正在他的身后,戏班的其他人被夹着雪沙的狂风隐藏,身影变得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顾深抬头看了一眼正在阴沉下去的天空,夜色已经蔓延开来,放眼望去,狂风、雪粒、冰原,白茫茫的一片,完全看不清晰脚下的道路和前方的情景。
钟和忽然停下了脚步,顾深差点撞到他的背上,钟和又取出了他那个旧旧的墨斗,让线锥垂了下去,往墨斗中倒入一些墨汁,线锥在狂风中缓缓旋转,钟和低声念叨着什么,顾深还没听清,就听到钟和说道:“小心一点,我们现在已经走到黑甜坡上了,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深深的雪沟,看上去是平地,实际上都是浮雪,一脚踏空,掉进雪沟中就麻烦了,我们现在先等等,点一下人数。”
蔡鹏远道:“没关系,后面的人都跟得很紧,快点赶路吧,不然天要黑了。”
不过钟和很坚持,他是一个谨慎的人,走这条小路也不是第一次,深知这条路有些诡异,但是只要小心谨慎,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
戏班的人陆陆续续地赶了上来,钟和默默地清点着人和毛驴的数量,数完之后,他脸色一变,问道:“蔡班长,你的二儿媳和她骑的那匹毛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