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的乡下,夜里大家没什么娱乐活动,吃饱收拾好,也就是一家子上炕闲聊,就钻被窝了。
姜禾年洗过澡,学习结束后,又屁颠屁颠跟在贺进山身后。
贺进山原本还想叫德旺下来一趟,可这小孩儿洗得香喷喷一直跟着,便只好提着灯,把后院门关上,将后山的冷风锁在外头,拎着人回了屋。
屋里灭了灯,只有暗淡的月光透过前后两个窗户晕进来。
姜禾年窝在自己的被褥里,朝贺进山的方向侧躺着,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亮闪闪。
“小叔叔,你怎么那么能打呢~”
“你一个人,能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八个人!!”
总算逮着空闲和贺进山说小话,姜禾年小嘴叭叭不停。
她激动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朝贺进山比划了个八字。她看不见贺进山,但知道他眼神好,能瞧清自己。
“这就算厉害了?”
男人低醇的嗓音,带着磁性慵懒的浅浅笑意。
然后,姜禾年就感觉手指被温热的大掌握住,捏了捏。
“手塞回去。”
她听话地把手缩了回去,严严实实捂进被子里。
今晚没再烧炕,毕竟现在只是深秋,她病也好了,过早烧炕太糟蹋柴火了。
昏暗静谧的环境,温暖柔软的被窝,让人精神不自觉放松,连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懒洋洋的。
“这还不厉害吗?超厉害的耶!以后有你罩着,我在花沟村能横着走呢!”
姜禾年下巴抵着被子,嘴巴不停,说得激动了还在被子里踢脚。一想到以后有武力值那么强的靠山,就心情飘飘然~~
“要是有人欺负我,小叔叔你就帮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这话惹得贺进山闷声直笑。
他手臂垫在脑后,侧躺着看姜禾年露出来的脑袋,小表情十分生动。
中午举着铁锹冲进来要护着他的时候,也是。平日里毫无威慑力的桃花眼,压着眼尾,小脸凝着,气势还挺凶。
“你也不赖。”
姜禾年叽叽喳喳的话一顿,半晌才反应过来贺进山是在说中午自己在砖窑闹乌龙的事。
这是夸她呢,还是取笑她呢?
姜禾年心虚地动了动身体,嘴硬道:“不准笑我!我是担心你呢……”
贺进山眸中含笑,顺毛摸:“没笑,幸亏你来了。”
不然,那几个人可不会只伤得那么轻。
姜禾年当然不知道他的潜台词,只卷着被褥,毛毛虫似的,往贺进山的方向挪了挪,嗓音软软的,透着些商量。
“贺进山……”
“嗯。”
“要不,你别去砖窑上工了,好不好?”
男人眉梢微挑,“为什么?”
“砖窑好辛苦,我不想你去……”
姜禾年垂下眼,手指捏着被角,把琢磨了老半天的话说了出来。
“虽然一天有18工分,可是中午连歇脚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你看今天你衣服都湿透了,天气变冷了,很容易着凉的。”
“还有今天闹事的钱大海,大家都说他家里有点背景,成天横行霸道,被你收拾成那样,他肯定还会来找麻烦。”
“修房子的钱,我们直接付了,不去砖窑抵工了好不好?也不等抓野猪了,我还有三根人参,我去把它们卖了,能值不少钱的。”
那头静了一会儿。
姜禾年还想再说,贺进山开口了。
“现在的房子,住着喜欢吗?”
她愣了愣,老实道:“喜欢的……很喜欢。”
安静,宽敞,自在,比姜家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我早上哭,不是不让你花你的钱的意思,我就是…嗯、就是想给咱家攒点钱。”
“嗯当然我是有一点点抠门,钱好难挣喔,虽然不是我的,可是突然变少那么多,我一下子就难受了……”
姜禾年斟酌着,慢吞吞解释。
“我现在工分很少,年底分不了多少粮食,不过没关系我空间里有呢,等我跟老麻六偷师成功,我就去队里申请做赤脚医生,工分会高许多的,我们不会没饭吃的。”
贺进山沉默地凝视着姜禾年,眸中情绪幽深。
这个小孩儿,说要挣工分养他。
这是贺进山28岁跌宕桀骜的人生里,头一回。
他怔了许久,久到姜禾年都有些忐忑了。
她在模糊一片的黑暗中睁大眼,试图想看清贺进山的表情,可是啥都看不清。
“贺……”
突然,身前传来掀被子的动静,一团阴影拢罩过来。
姜禾年被人抱住了。
贺进山宽大的手掌着她脑袋,隔着被子将她抱得很紧。
男人灼热的体温,仿佛能透过被子将她紧紧包裹。
“年年。”
耳边传来贺进山低哑微叹的声音。
不是戏谑,没有逗弄,非常温柔的……
他叫她,“年年”。
黑暗中,姜禾年瞳孔微颤,呼吸都止住了。
*
贺进山原来的破草屋大变样,围了院子,还砌了两间青砖小屋。
贺进山原来不是炊事兵而是个什么首长,身体恢复得十分了不得,能干又能打,狠狠教训了水泉村的恶霸。
姜禾年居然会治病看伤,她男人那么严重的伤,都是她治好的。
这三件事,在这天傍晚下工的时候传到了姜艳秋耳朵里。
她魂不守舍一路往南走,走到天彻底黑了才回到家。
她的新家。
山坡上浓密的杂草被风吹得张牙舞爪,簌簌作响。
她看着勉强用土坯黏合起来,连门板都没装上的破败屋子,浑身从骨子里开始发冷,一步都挪不动。
门框上用草绳挂的布帘子被掀开。
孙作端着盆出来,看见她,一句话都没说,把盆里的脏水泼到旁边的草堆就进去了。
姜艳秋不可遏制地想到昨晚耻辱的经历。
她躺在木板临时搭的床上,紧张又微惧地捏着被子,结果孙作进门看见她这样,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
“怕我会碰你?”
“别操这种心,我嫌脏。”
话落,就掀帘子出去了。
姜艳秋像被人狠扇了几百个巴掌,面色又青又白,火辣辣的。
那种耻辱感,持续到了现在。
在孙作往外泼脏水的这一刻,在知道姜禾年和贺进山过得有多好的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她跌坐在地,死死抓住地上的碎石泥土,牙根恨得咯咯作响。
“姜。”
“禾。”
“年……!!!”
*
姜家。
王春芳平躺在依旧有烟熏味的屋里,两手用力掐着,望着熏黑的墙壁和还没修补完漏光的屋顶,越想越来气。
姜禾年这个该死的赔钱货!贱骨头!她会鬼治个病!这贱不要脸的,把屋子烧成这样,还把我的艳秋害得住乱葬岗!
不行!这几天老娘没腾出手来,真以为事情就这么了了?!
她扯着被子,重重翻了个身。
“老动什么,睡不睡了!”
姜成民低斥一声,差点把挤在角落双胞胎吵醒了。
王春芳深吸一口气,冷声说:“当家的,你的好女儿干的这些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姜成民皱着眉睁开眼,一夜都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