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吴用等人走后,梁山泊登时萧条了不少,晁盖每日里与众好汉饮酒,秦明等人熟知军备,分队操练兵士。水军大船也造得几艘,虽无什么特别之处,但巨大的船体和船头画着的老虎头形像,倒也生出了诸多威风,李俊、张顺负责大船训练,阮小二等人小舟分散打斗。这些兵士多是青州降兵,本来不习水战,经过一番操练,渐渐地入了门,晁盖每隔几天便要与宣赞、裴宣等人到水泊上看他们演练,好不高兴。石碣村的父老知道阮小二弟兄三个在梁山泊当了头领,阮小七还把老娘搬到了山寨,过着快乐的日子,好不羡慕,看到他们的操练,也划船过来,远远地观看,渐渐地就走近了,有时还会跟着欢呼几声,众人好不快活。那个里长阮立命,也划船来过两次,还给阮小二送来两坛好酒、一腔肥羊。表示愿意与梁山泊和平相处,他当然知道东溪村里正晁立的下场。
按照蒋敬拟定的人员名单,剩下来的一千多人中,又精简了一百多名老弱病残,非战斗人员也减了大半,最后只剩下九百余人,粮草危机暂时得到了遏制。就在蒋敬觉得,终于可以缓一口气的时候,还是出了问题。时迁那边传回信息,牧马场那边,一时间多出一千多张嘴兵数百匹战马来,粮草也早已吃紧,不可能再给梁山泊什么支援了。而吴用阳谷兵败,那千余人也极有可能重返梁山泊。朱贵同样探听到对梁山泊极为不利的消息,由于晁盖断了对朱仝、雷横和各衙门的常例银两,郓城官府方面,封闭了通往梁山泊的大道,即便能从外地购买些粮食,运入则极度麻烦,就连段景住从北地贩回的数十匹战马,也被雷横拦下,以资助梁山泊为由,把马匹收缴到捕快兵衙门,把段景关进了大牢。
萧丙甲认真地核对完各部人头与所余粮草账目,苦笑着对蒋敬说道:“恐怕是撑不到过年了。”蒋敬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原有的亏空还挂在账上,现购的粮草也有损失,出多进少,水分又大,如何不让人担忧啊。”萧丙甲说道:“陶宗旺那里的账目,似乎不对,他的人干的是修房建屋的体力活,按人头拨付给他们的本来就不少,可近来他的兵士有多人反映吃不饱,我怀疑是不是陶宗旺克扣了粮食,可怎么想陶宗旺都不是那样的人,要不要追查一下。”
蒋敬一听,大怒,可又忍耐着,沉思了好长时间,才说道:“我们来自一个山头,据我对陶宗旺多年的观察,他是个老实巴脚的庄稼汉,不是个贪腐之人,我想,其中定有隐情,你们先不要声明,暗中观察一番,不要错过任何细节。”萧丙甲点头答应了。
冬夜的水泊里升起了一团团的浓雾,小舟摇不出多远,已经看不到了。萧丙甲敢肯定,那只小舟上,装载的就是粮食,而且 就是从修建水泊岸边工事工地上装船外运的,数量并不多,也就是三两布袋麦子。萧丙甲得到蒋敬的命令,不敢怠慢,急忙令军士紧紧地跟了过去,前面的小舟并没有发现他们,依旧向前摇动着,直奔对岸石碣村,这里是八百里水泊最狭窄处,也是离梁山山寨最近的一个渔村。
过了一会,那只小舟靠在了岸边,两上女人在岸边站着,似乎是等了许久,岸边的雾没有水里的重,萧丙甲的小船拐到了岸边的一簇芦苇之后,能清楚地看清岸上的人,萧丙甲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那两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知府的两个妾,因为秦明投降梁山泊后,慕容知府的全家八十多口也被带上了梁山,后来他们到后山粮食仓库领过粮食,萧丙甲自然认识她们,她们的男人死了,一群妇女孩子,日子过得并不好,后来,梁山泊精简人员,她们百无一用,自然在第一批裁减之列,再后来,萧丙甲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如今看来,慕容知府的老婆孩子应该也在这石碣村。
果然,其中一个女人说话了,她说:“夫人说了,感谢黄信将军不忘旧主,还能让我们苟活于世,等到来年开春,我们自进京城,投奔到贵妃娘娘门下,天可怜见,让我们见到贵妃娘娘,我们自会在贵妃娘娘面前,表述黄信将军的功劳,若是贵妃娘娘开恩,封赏黄信将军,那也是苍天有眼了。”船上的一名军汉说道:“如今梁山泊粮食同样紧缺,黄信将军是从陶宗旺那儿强求来这点粮食,他希望你们节省了吃,恐怕没有下回了,这是黄信将军给你们的银两,你们最好就在石碣村找到里正,籴些粮食过冬,黄信将军也只有这点银两了,万望夫人谅解。”那两个女人收下了银两,扛起粮食走了,那只小舟也摇着,走了。萧丙甲叹了口气,也走了。岸上的石碣村,笼罩在一层薄雾里,似有似无。
蒋敬来回踱着步,说道:“丙甲,此事相当让我为难啊,若是不说,是知情不报,便是杀头之罪,若是上报,那自然就得罪了秦明、黄信、花荣他们一伙,如今这梁山兵士,绝大多数可都是他们的旧部啊,报上去,我蒋敬便在这梁山泊混臭了啊。”
“蒋先生,我的意思,这事你先不要给天王说,你先给宣赞参议说一下,吴先生走时,给晁天王说的有话,一切大事,是要让他拿捏的。”萧丙甲给他的上司蒋敬出着主意。蒋敬点了点头,说了句:“也只好这样了。”便去找宣赞去了。宣赞沉思良久,亦不敢独专,于是又找来了铁面孔目裴宣,裴宣也作了难,说道:“按梁山泊制定的规矩,私自贪污、转运、挪用、侵占粮草者,斩!可如今这情势,让我这张铁脸成了驴脸,恐怕也杀不得他黄信。”
三人三番再议,也没有个主见,最后一致同意,好歹也要去见天王,其实这也就是官场里常遇见的连锁反映,若是萧丙甲没有查到这事,恐怕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如果萧丙甲查到了不报,一旦事发,萧丙甲便要首当其冲地被处罚,而报给了自己的上级蒋敬,萧丙甲便把责任推给了蒋敬,而蒋敬如果不报,也便成了被处罚的对象,如此类推,到了上头,大伙一想,干脆交给老大吧,无论他如何处理,我们先不担这个知情不报的责任再说。或许,类如扬乃武与小白菜的悲哀从来都没有断绝过,而处理这种事情的本身,已经不是杨乃武与小白菜的冤情了,而是要牵连出多少官儿来,因而,类如扬乃武与小白菜的案件,事实多如牛毛,处理时不被冤枉的,却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三个人汇报完毕,平常听风就是雨的晁盖也沉默了,别说杀黄信,恐怕给他点处罚,这梁山泊便成为他们青州帮的梁山泊了,可如果不处理这事,一旦成了潜在的规则,那梁山泊同样不是梁山泊了。最后,晁盖终于忍不住了,“啪”地一拍案几,大叫一声:“发兵,荡平石碣村,杀了那群淫妇!”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这也叫杀人灭口,多数时候,被灭的并不知情,为了在位者一己之私,多少人便成了刀下冤鬼,比如,修建秦始皇皇陵的工匠,未必个个都是能工巧匠,知道如何进入皇陵的秘密,然而,你参与了,即便是一个运土的傻子,也是在劫难逃的。再比如,有人传言天上的星星亮了,那地要出君王了,生在马槽里的耶酥随着他爹娘逃跑了,刚刚出生的其他婴孩便倒了血霉。再比如,你知道了某大员政治、经济、生活的秘密,甚或是他怀疑你知道了,请放心,你便成了他要灭掉的对象,你离败亡的日子不远了。而慕容知府的家人,仅仅是为了活着,对梁山泊根本造不成任何的危害,更没有什么反抗能力,即便是让她们为仆为奴为刀下鬼,她们又能如何呢?可是,她们却必须去死!这就是一种人类心灵的怪局,走不出的怪圈。
宣赞劝道:“天王,万万不可,那石碣村民与梁山泊唇齿相依,怎么能断了如此鱼水关系,况且那阮氏一门,与阮小二他们多是本家,如若误伤了众人,恐怕引起内讧,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天王大叫一声,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非要斩了黄信,才行,我意已决,请三位不要多言。这事就交给黄信本人去办了,事,是由他引起的,屁股,也由他来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