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丧门神鲍旭、操刀鬼曹正命在垂危之时,躲在人群后的西门庆大喝一声,走了出来,搀扶起鲍旭、曹正,说了一番江湖客套话,又说了一番阳谷县衙门要彻底防妖、治妖的官话,要求他们务必按阳谷官方的告示所列条款执行,否则将对其快活林大市场进行制裁,轻者关门停业整顿,重者收归衙门所有。鲍旭、曹正连连点头称是。曹正精明,抱拳说道:“总管大人,不是小的不缴纳衙门公告的防妖费用,只是我们二人,着实当不了这个家,大人或许也有耳闻,这大市场可是归金堤军管理,新从孟州调来的张都监,是一位诚实的君子,我们二人这就传信回去,我想他会理解阳谷官府为民办实事的一番苦衷,也定会鼎力配合的,天下是赵官家的,阳谷县是朝廷的,金堤军也是朝廷的,本是同根生,何必相煎急呢?”
西门庆是何等精明之人,他早已听出这个操刀鬼曹正话里有话,是要拿张都监来压制他们,常言说:“秀才不跟大兵斗,斗来斗去掉斤肉。”西门庆更知道,江湖最大的哥,就是管兵符那个哥,跟他斗,下场可想而知。可西门庆有西门庆的打算,他不是玩虎口夺食、与虎谋皮,而是要一块肥肉、分而食之,最好能沆瀣一气、军民共建,赚他个盆满钵满。因而,他又拱手向鲍旭说道:“鲍兄弟,俗话说,不打不成交,今日你我弟兄,也算是有了交情,代西门向都监大人问好,就说西门对都监大人久仰,今日是在执行公务,实在脱不开身子,侍闲暇时光,定当登门拜访。”
众人或谓,西门庆此举有几分怪异,其实这正是西门庆的高明之处,一是正与曹正说话,怎么反向鲍旭施礼,其实,西门庆这是给曹正一点不屑的举止,一个厨子,在大爷这儿,多什么嘴?二是本当登门拜访,怎么又打了这一架之后,还要说出此等言语?其实,这更是西门庆的高明之处,若是直接登门拜访,吃不吃闭门羹难说,恐怕张都监最多也就是和他说上三五句话,便会奉上茶来送客,至于快活林的生意,根本就说不上话。而如果此时去登门拜访,无异于请罪。而让鲍旭传言过去,等待张都监来请,那便是张都监从理上先认输了一回,自己的条件也就好说多了。若是张都监怪罪下来,那么,仗势欺人的恶名便由他张都监来背负了。西门庆的算计,着实精明。
果如西门庆所计谋的,第二天,鲍旭便来到阳谷县衙,拜会了陈知县及西门庆,并呈上张都监的请柬,邀请知县大人与总管大人到金堤军都监大人处作客。知县陈福顺是一个官场滑头,做了个顺水人情,声称自己偶感冷热,不方便出门,让西门庆给代理了。西门庆更是不想与他一路同行,怕他软弱可欺,三两句好话便把他给打发了,而自己却得不到实际的利益,因而也就假意谦虚了一番,欢喜领受了张都监的好意。这才带上武松、李逵,随鲍旭上了马,直奔金堤军营。
张都监府衙前,金堤军营一干人等,早已恭迎于衙门前。几个人下了马,相互虚词一番,拱手见过了。这也是西门庆的高明处,虽然张都监的职级要高于他们许多,但县官不如现管,他又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自古军是军,政是政,不是一体,自己要保证自己的体面,如此相见之后,便是心理上的平级了。张都监虽说有几分不快,但也只好忍了。
昨天,鲍旭败阵回来之后,有好几个下属说要发兵灭了西门庆等人,都被张都监否决了,出兵容易,收兵难啊,他已经听说,西门庆在阳谷官场,排挤好几个官吏了,自己和他相斗,一是丢不起那人,二是保不准自己的前程还真的坏在了西门庆这条小河沟里呢。西门庆所要的,无非是利益,但这利益可大可小,自己也有可能争取到更大的利益,对于这一点,久经官场的张都监还是懂得的。
进了府衙,张都监与西门庆落座了,武松、李逵分立于西门庆身后,好不威武,张都监内心生出一丝丝寒意来。二人客套了一番,说了些生意场上的事,张都监讨价还价了一回,西门庆答应了张都监按半数收取防妖资金,张都监也点头承认了,并约定一同治理河务,在大河、金堤河航道上谋点小利,为朝廷管理好来住商船,二人相视大笑,恭贺合作愉快。
此时天已过午,张都监大喜,令人速摆宴席,款待西门总管,李逵、武松哪敢落座,张都监笑道:“一个打虎英雄,一个黑煞神,如何坐不得,我张麦会说坐得,那自然就能坐得。”武松内心一惊,原来此人竟然是姐夫张清的亲生老爹张麦会,他不是在孟州府吗?怎么又跑到金堤军来了?于是,拱手问道:“张大人,有一人你可认识,他叫张清,光明寺的张清。”
张麦会一听,大惊失色道:“武都头,你是何人,怎么认得我儿张清,他现在何处,我可怜的儿啊。”说完,竟然掉下几滴眼泪来,原来,张麦会的老婆已经死了,他膝下无儿无女,便又想起自己的私生子张清来了,后悔当初不仅不认他,还暴打了他。眼看已近暮年,何人为自己养老送终?逼得他便日夜思念起张清来了,这或许也叫亲情的时过境迁、与时俱进吧。不见棺材不落泪,也大抵是这个意思。
武松见如此,忙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说道:“在下武松,清河军工籍人氏,是张清的义弟,也是同门师兄弟,他如今已经娶了师父的女儿孙二娘为妻,夫妻二人在郓城、阳谷交界处的十字坡官道旁边开了一家酒店,日子过得还算太平。”
张麦会闻言,急忙上前搀扶起武松,笑道:“想不到老夫晚年还能和我儿相会,还能与你们弟兄相会,我儿好啊,如今都娶了媳妇,我这个当爹的,实在愧对于他啊。二郎,今日我们叔侄相会,定要多饮上几杯,西门大总管给我们作个证,喝了这酒,我就让二郎代老夫亲迎我儿、我媳到军中公干,西门大总管以为如何?”
西门庆大喜,做梦也想不到武松与张都监还有这层关系,大笑道:“英雄今古传奇,不期在这里演绎,果然是个奇迹,西门这里借花献佛,来,为张大人父子重逢,为张大人与武都头叔侄相认,我们共同干了这杯。”
这位张都监张大人,做出此举,好生让人感到不解,自己没有儿女,生了个儿子,为何又让别人给照顾呢?身为都监,想必家境也是不错的,找人照看孩子亦可,为何又找了一个和尚呢?孩子养大了,去找他,为何又大打出手,把他扫地出门呢?诸多疑问,不说也可,因为张清毕竟是个配角人物,身上有些矛盾点,也不会为人所关注的,只是这张清的身世,确实又和梁山泊众好汉的命运息息相关,我们也不得不说说有关他的故事了。
其实,这个张麦会并非单门独户之人,他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叫张麦收,就是那个老和尚,一个叫张麦种,也早已不在人世了。兄弟三人,军籍出身,平辽时立了战功,张麦会被参,做了山东泰安州兵马团练,两个兄弟,张麦收做了百夫长,张麦种做了提辖官。兄弟三人,也成了家,日子过得也算安稳。
却说那年,泰山顶上出现了怪事,不知何方神圣,把好端端的一个玉皇殿给推倒了,玉皇神像被打得粉碎,庙里的方丈、住持、大大小小的和尚、道士、杂役一百单八人,全部疯疯癫癫,不成了人样,一时之间,把一个泰安府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如何是好。
泰安府尹大人洪晃,早已收到下边官吏的汇报,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急忙令人飞马到了江西龙虎山,请来张天师施法捉妖,还泰山玉皇顶一片蓝天白云,制服各路妖魔鬼怪。那张天师自恃法力无边,也就请求洪晃大人为他派出兵马护法,他要与妖怪决一死战。洪大人点了张麦收兄弟三人护法,或许洪大人考虑他们也姓张吧。
兄弟三人按照张天师要求,带领刚好一百零五人,到了山上,筑了祭坛,设了八卦方位,又让他们一人一个地撂倒了原来玉皇庙里的僧人,便做起法事来,但见:天师做法了不得,须眉皱处,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指天天雷响,脚跟跺地地震动,拂尘摆,天昏地暗,一声疾,妖魔鬼怪盘旋,黑乌鸦高叫及时雨,白天马敢叫玉麒麟,沐猴而冠智多星,入云龙却是长虫精,舞枪弄棒龙虎豹,飞檐走壁跳蚤虫,短命阎罗吊死鬼,屎壳郎涂鸦胡画,枉称得圣手书生,此情形人间少有,却是三界外营生。
且看那张天师高叫一声,着!再看那妖魔鬼怪登时不见了,而张麦会等人摁着的众僧,一个个脑门之上,贴上了符贴,张麦会看了看自己抓住的那个僧人,脑门之上,写了个名字,却是“菜园子张清”几个字,而张麦种摁住的那个人,却写着“没羽箭张清”几个字,张麦收正要看那个肥大和尚脑门之上的帖子,没想到那和尚却直直的看了他一眼,张麦收便顿悟了,觉得自己也成了那和尚。
就在众人以为张天师大胜之时,九天玄女突然降临,哈哈大笑道:“张天师,大宋天下,自有此一劫,一百零八妖魔大闹山东,岂是你这个牛鼻子老道所能左右的,哈哈哈,放了他们吧!”说话间,众人脑门上的帖子早已化作无有,再看那一个个僧人,又立马疯疯癫癫起来。
此时,张天师才知此乃天意不可违,只好怏怏不乐而去,众军汉也自回了。而张麦收也自出了家。可就在那日之后,军汉们及其家人却一个个死去,张麦种死后,浑家生了,根据张麦种的遗言,她给孩子起名叫张清,后来改嫁给了一个军汉,带着孩子到外地去了。而张表会的老婆生下孩子后,也死了,张表会给那孩子起名也叫张清,自知他是妖魔转世,自己养他不活,只好忍痛割爱,托付给当了和尚的二弟张麦收,远走他乡去了。
而张表会后来又娶,也到孟州城当了都监,害怕儿子张清归来,害了他性命,自不敢认他,这才有了故事开头之事。如今,年老妻亡,身边又无一男半女,也就不再顾虑许多了。
话不繁衍,过了几日,张清与孙二娘来认了亲生父亲,并很快接手了快活林大市场,武松更是有了亲人,每每前来拜访哥嫂和叔父大人,张都监是何等精细之人,早已看出武松不是一般的英雄好汉,倍加拉拢,又组织数十名强壮军汉,让武松教导,这更是张都监的精明之处,人有诸多欲望,也有诸多发泄欲望的办法,然而,让人受到特殊尊重的欲望,却是人所不能摆脱的,这或许也是“老师儿”流行于世的缘故吧。
话说这日,武松又到了张都监家做客,张清孙二娘夫妇相陪,喝到高兴处,张都监问道:“二郎年岁几何?”武松拱手道:“小侄年方二十有五。”张都监笑道:“贤侄,若是寻常子弟,也早就成家立业了,贤侄虽是英雄,可常言说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年龄,也正是谈婚论嫁的好时候,老妻在世时,撇下一内侄女,小名唤作玉兰儿,也是父母双亡的,如今已经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与贤侄年龄相当,如若不弃,老夫就给你们二人做了大媒,由我儿和我儿媳做个媒证,贤侄意下如何?”
武松还没有答应,孙二娘快人快语,说道:“玉兰儿那姑娘,我看行,人模样长得好,也善解人意,前几天还在酒店里帮了两天忙的,与我兄弟武松一样,是个苦命人啊,二弟,常言说,长嫂如母,我这个既当了姐姐、又当了嫂子的,在这儿先谢谢公爹大人,这门亲事,我看就定下来吧。”武松脸一红,说道:“你说的那个玉兰儿姑娘,我前些日子在酒店里也见过,是个好姑娘,只是此事还要我大哥同意才是,这里就多谢叔父大人与哥嫂了。”三人大笑了一回。张都监道:“我这就修书一封,让人速速到清河军制使李固大人那里,搬你的大哥过来,成就了你们两个的好事,我想这亲上加亲的事,不要说你大哥同意,恐怕连制使李大人也会高兴的。”张都监说着,回头喊了一声:“玉兰儿,还害什么羞,出来见过你家哥嫂,侍候你家夫君,哈哈哈,老夫这一生,也算是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大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