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郊外。
乌鸦呱呱地飞过。
一间毫不起眼的茅草屋掩在半山腰。
突然,暗沉沉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紧跟着响起一道惊雷。
闪电照亮了屋里的情景。
屋子里有两个人,一个锦衣华服的壮实青年,一个披头散发盘坐在地上的瘦弱小姑娘。
“四哥,动手吧。”瘦弱的小姑娘镇定地开口。
青年闭上眼睛,满脸挣扎与不忍。
他的剑总是毫不犹豫地刺向敌人,从未想过有一天刺向自己的家人。
“妹妹,姨娘在时,千叮万嘱叫我照顾好你,是哥哥没用。”声音里透着万般无奈与一丝颓废。
小姑娘淡然地说,“四哥,你若待我好,才是害我。如果我们两个注定只能保住一个,那一定是你。因为你才是我们的希望啊。”
青年的脸上浮现无比的哀痛。
他是丞相府的庶子。
府里众多庶子,只活下他一个。
因为,他的姨娘是丞相夫人的随嫁婢女。
代价是,他自小养在丞相夫人膝下,不认得姨娘、妹妹,甚至还在不了解真相的时候,狠狠地欺负过她们。
小的时候,府里不是没有闲言碎语,都被丞相夫人以雷霆手段制止。
他的好嫡母,教得他只懂听嫡兄的话,只会唯嫡兄令是从。
他的嫡兄,明明知道真相,却一有机会就挑着他针对姨娘妹妹。
每当他以少爷的身份欺辱姨娘妹妹时,他的嫡兄在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
如今回想起来,他的心都像被撕碎般疼痛难言。
他是有多蠢,才会中了大夫人与嫡兄的奸计。
甚至,妹妹脸上的伤也是他亲手划的。
那天,嫡兄告诉她,嫡妹受了欺负。
他气势汹汹地找上原凶,为嫡妹讨公道。
妹妹冷眼看着他,不解释不争辩。
他受不住她的目光,掏出怀里的匕首,指着对方一定要向嫡妹道歉。
妹妹依旧一言不发。
他一气之下,冲着她便的一刀。
刀,划在妹妹的脸上,血喷涌而出。
他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被伤到的妹妹依然不哭不闹,任凭脸上鲜血直流,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当他吓得扔掉手中匕首时,才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他终身难忘,妹妹的底里像是藏着千山万水,那里有希望,有绝望,有哀痛,有怜惜。
至今,他都无法忘怀妹妹眼里的悲鸣与哀痛。
姨娘和妹妹,为了保住他,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啊。
若不是姨娘临死前,实在不放心妹妹,悄悄将实情告诉他,求他高抬贵手,放过妹妹。
他的妹妹,不求锦衣玉食,只求他暗暗相助,让妹妹活下去。
他顿时如遭雷击般僵立当场。
他知道,这才是真相。
小时候大夫人的冷脸,嫡兄的嘲讽侮辱,父亲的漠视,都找到了原委。
可知道了又如何?
他是怎么做的呢?
他疯了一样地大喊,“我娘是大夫人,不是你这个卑贱的女子。”
他看着姨娘眼底的光彻底熄灭,心莫名地痛了起来。
那个原本亮丽无比,温柔无比的女子,在那一刻彻底绝望,眼里露出与妹妹一样悲鸣哀痛的神色,没再说一句话,便咽了气。
妹妹怒而奋起,打开一口箱子,取出里面无数件大小不一的衣裳。
衣裳都是粗布面料,很是硌手,但裁剪精致,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精心缝制的。
妹妹说,那是姨娘为他制的衣裳,每年都制,年年不拉。
妹妹还说,她曾经问过姨娘,为什么不去看哥哥?
姨娘笑着说,爱他就要放手。
所以,姨娘从不打扰哥哥,只默默地远远看着。
当他被大夫人责罚时,姨娘跪在屋里一同认罚。
当他被嫡兄欺负时,姨娘跪在屋里祈求上苍护佑。
当他读书得先生表扬时,姨娘笑着跪在屋里感谢上苍垂怜。
妹妹说,姨娘从来没有一天放下过他,默默地将他刻在心上。
妹妹最后说,让他不必将姨娘临死时的话放在心上,叫他不必看顾自己,说自己贱命一条,如今姨娘已去,哥哥得父亲看重,她便再无牵挂,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姨娘的话他其实已经深信不疑,却不愿承认。
一箱子的粗布衫却彻底打破他的自我麻痹,让他不得不直面真相。
从此,他像姨娘那样,表面对妹妹漠不关心,在无人注意的深夜,偷偷将吃食、药品放在妹妹屋里。
他只能确保妹妹活着,却不能让妹妹像人一般活着。
好在,妹妹长期挨饿,长得瘦弱,又因为脸上的伤,倒是因祸得福,让大夫人无法将妹妹送给达官贵人。
他以为等到他强大起来,等到他可以当家做主的时候,他就可以让妹妹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哪里料到,妹妹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不过因为救了只不小心飞进丞相府的鸟儿,他的好父亲便要他亲手结果妹妹。
他如何下得去手?
那是他唯一的妹妹,是姨娘死前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
又一道闪电劈进了屋子,照在他狰狞的脸上,“堂堂丞相府,连庶出儿女都无法安生,要他何用?”
“哥哥。”妹妹大惊。
啪!啪!啪!
屋外掌声响起!
青年一个箭步上前拉起妹妹,拨出剑,紧紧将妹妹护在身后。
“谁?”
屋门洞开,狂风疯狂地灌了进来,衣袂在风中翻飞,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谁都别想伤我妹妹。”青年的声音被狂风吹向四面八方。
“噢,若是你们的父亲呢?”门外人问。
青年目眦欲裂,“父亲,一个手刃亲女的人,不配做我们的父亲!”
啪!啪!啪!
门外掌声又起。
“好,不愧是人称黑关公的王四爷。”
青年终于适应了狂风,他举目望向来人。
门外,站着一人一狼。
来人一身杏白色衣裳,稳稳地站在大风中,稳若磐石。
狼通体黑色,唯四只爪子全白,神态傲然。
长华淡定地步入屋子,那姿态不像走进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却像是走进金碧辉煌的宫殿。
“废,太子妃?”青年不确定地问。
“正是。”长华淡笑。
青年紧了紧手中的剑,将妹妹护得更紧。
长华的笑意加深了。
“可想救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