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公府的丧事办了整整三日,秦俏也去了,就连许久不曾见面的顾怀瀛,秦俏也见到了一面。
他看起来老了许多,甚至对沈清姿也格外冷漠,和昔日在青县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秦俏猜想到了白澄,也没有作声,宽慰了沈清奚几句,便同着佩雯离开了。
宫里。
“王爷,王爷,皇上醒了。”徐公公从屋子里出来,说到。
顾西棠和顾宴温同时站了起来,看向了徐公公。
徐公公又说到:“皇上饿了,老奴让人进去服侍了,王爷们先等一等。”
屋里的太医也走了出来,秦逍走在最后面,看见了站着的顾宴温,摇了摇头,又低头跟着走了出去。
看样子……是不行了啊……
顾宴温看向紧闭着的房门,心里顿时翻江倒海,揪着难受。
婢女从屋子里出来以后,徐公公又叫了顾西棠进去。
约莫半个时辰,又叫了年幼的几个皇子进去,紧接着又是安王爷,华王爷……
顾朝舞听到消息,已经从谢府赶了过来,脸上全是泪水。
顾宴温走了过来扶住她,顾朝舞嘴里呢喃道:“父皇,父皇……”
“朝舞,你平复一下心情,待会儿和皇姐一起……进去吧。”顾宴温说到。
顾疏月和顾西绯没得赶回来,只有顾怀玉来了,同着顾朝舞一起进了皇上的寝殿。
天色已经很晚很晚了。
快到卯时了。
徐公公走了出来,“裕王爷,皇上唤您进去。”
顾宴温站了许久,走的时候甚至有点头晕目眩,徐公公扶了他一下,才进了屋子。
徐公公在屋外把门合上了。
顾宴温走了过去,皇上就躺在那里,侧着脸看向这边。
“父……父皇……”
顾宴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喊出来的,只觉得嘴里涩涩的,说一个字都感觉要哭了出来。
皇上轻轻笑了。
“过来,”皇上轻轻喊道,“宴温。”
过来……宴温……
宴温……
他第一次这样叫他,也是最后一次了。
“宴温,你怪父皇吗?”皇上说着话时,呼吸便很困难,却还是勉强着笑着。
“父皇。”顾宴温只是这样叫着他,其他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朕所有的皇儿中,你是最懂事的……也是活得最难的……这些年,苦了你了……”
皇上竟然留下了两行泪,手往顾宴温的方向努力伸着。
顾宴温见状连忙走了过来,跪在了他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咳……咳……”皇上连叹了两声气,“父皇知道,你心里恨着父皇,逼你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逼你放弃皇位……一桩桩一件件,父皇都数不过来了……”
“父皇……”
“徐公公告诉过朕,说你从小睡觉便怕黑,夜里还会说梦话……全是怕朕的话……”
皇上似乎还想说着以前的事,结果急急地咳了两声,又赶紧说着话,生怕说不完了。
“若是他日,你想当这个皇帝了,父皇没有别的,只求你留着西棠一条命,也当是全了父皇对先皇后的遗憾……”
顾宴温眼睛已经通红,“父皇……儿臣无心皇位,儿臣……不会伤害皇兄……”
“孩子,”皇上又提起了笑,似乎力气全用在了笑上面。
“父皇其实是把你当做储君来培养的……可你越长越大,父皇却发现……你从来都没有笑过……后宫的妃子欺辱你们兄妹的时候,父皇帮得了一回,帮不了第二次……宫里的生活你活得太辛苦……这皇位……高处不胜寒……父皇……”
“父皇……”顾宴温喊住了他,“有一回大雪,您说带儿臣出去玩,您还记得吗?”
皇上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那年儿臣七岁。”顾宴温又说到。
皇上似乎想了起来,“那次……你不是称病没……”
顾宴温蓦然抬起了头。
皇上鲜少带着皇子出去游玩,顾宴温一提,他便想起来那一次了。
“我……儿臣知道了,儿臣……知道了。”顾宴温激动地说着。
“宴温。”皇上又喊了他一声。
“儿臣在,儿臣在这。”顾宴温的脸上全是泪水,手足无措地跪在那里,双手握着父皇的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父皇最亏欠的……便是你了……”皇上努力地呼吸着,说着话也十分地吃力。
“所以你喜欢的……父皇都帮你……做到了……”
说完后就松了口气,身上的力道缓缓消失了,眼睛也缓缓闭上了……
顾宴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喊了句,“父皇,父皇……”
可皇上半点反应都没有了。
“父皇……”
“是儿臣错了……”
“儿臣错了……”
顾宴温哽咽到说不出话来,握着父皇的手一直颤抖着,他想站起来,却发现已经没了力气。
又松开了皇上的手,撑着床沿,还是站不起来,狼狈地趴了下去,弓着身子,才慢慢有了力气站起来。
……
他站在床前,站了许久。
直到旁边的灯芯已经燃尽了,才转过身,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
油尽灯枯,皇上这一次,再也没有醒来了。
殿外跪着一群皇子后妃,皇后像疯了一样,平日里的端庄温和全都消失不见了,冲进了屋子里,哭得撕心裂肺。
殿外顾宴温依旧跪着,旁边的顾朝舞已经哭晕了过去,顾怀玉连忙让人扶着她去了最近的宫殿休息。
“父皇没有对不起谁。”
旁边的顾西棠说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
顾宴温应到。
他当然知道。
他只是以为,父皇不喜欢他,从一开始便不喜欢他,就算他很努力,做到极致了,他都不多看他一眼……
那场雪,便是开端。
他以为那次游玩,父皇没有带上他,是极其讨厌了他,却不知,皇上以为他生病不愿前来。
总是有人从中作祟,才会如此。
仔细想来,皇上对每一个皇子都是一样的,除了顾西棠,多了几分先皇后的情分,却也未见皇上亲昵地唤过他一句西棠……
皇上谁也不亲近,在这后宫,他又何必同他们亲近呢……
人心隔肚皮,各自的心都藏在深处,任谁也看不清,古往今来,兄弟相残,杀父夺位的事情,数不胜数,皇上这样做,也不无道理。
皇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朝中重臣了。
凡事有权势重大的臣子,府里皆是女眷,连个儿子都不曾有……
皇上防人,做到这种地步,断了他们的后路,也给未来继位的皇子,把路都铺上了,只管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