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给我喊未来最棒!”
未来恶魔说。
早川秋毫不理会,只是说道:
“我是来跟你签订契约的。说吧,你想要我的什么?”
未来恶魔的气焰一下子萎靡下来,不情愿地嘟囔道:
“……真没见过态度烂成你这样的!”
但话还没说完,它陡然又兴奋起来,大张双臂道:
“算了!让我看看你的未来!契约内容要依你的未来而定。”
那两片夹逼着眼珠的缝隙上的肌肉令人作呕地撕扯着,扩大了那个缝隙。但露出来的依旧是藏于黑暗中的一只眼睛,那黑暗没有丝毫被稀释。
早川秋动容,犹豫地看了一眼带他来的黑濑和小天童。两人早已退得远远的,站在小屋外面闲谈。按照规定,在签订契约时,他们是不能随意窥探的。
“快把脑袋伸进我的肚子里来!不然看不到你的未来啊!”
这回说话的已经不是未来之恶魔了,而是那只眼睛。未来之恶魔仿佛已化作了它的傀儡,丧失了自我意志,眼睛在欢快地跃动着,渴求早川秋的未来。
缝隙痉挛似的翕动。
早川秋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慢慢把头伸进那幽深而神秘的缝隙中去。未来之恶魔挺立的身躯骤然弯曲了,极为舒爽地颤动着身子。
它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呜……”
紧接着,它呵呵大笑起来,显得不尽欢悦,猛然凑近早川秋,勾起他的下巴,贪婪地蜜语道:
“契约就这样,让我住进你的右眼吧。我便会成为你的力量。喂,……这就行了的表情呢?不过无所谓了——”
它湿漉漉的脑袋上,几道缝隙骤然张开,每道缝隙中都燃烧着微小而璀璨的黄金似的瞳孔,灼灼逼人地看向早川秋。受那炽烈的视线影响,早川秋不由自主地微眯眼睛,向后仰去。
黑濑和小天童似有所感,也从门那边凑过脑袋,好奇地往里面瞧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显然他们都不是墨守成规的主儿。
“因为我想亲眼见证你的未来。”
未来恶魔低缓地说道。它在此刻已经拿出了自身全部的忠贞,去亲眼目睹那个未来。它之蜜糖,彼之砒霜,那将会是无比甘美的、宛若流淌着蜜糖的馅饼一般的未来,也是凄惨无比的地狱图景。
它无比期待那一天,并用等待恋人的少女一般的情怀徜徉于此。
它高高扬起双手,毫不在意身上的须劈里啪啦地挣断,流淌出颜色诡异的鲜血。
“你将会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你想,知晓你的未来吗?你……”
就在此时,在它的那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未来的图景在它眼中生出变化。一只浑浊的眼睛在它的黑暗视界中浮现,瞳孔之中,有一团暴风雪似的云絮翻滚不休。
“未定之事,不容窥伺!”
一句话突然在它的精神深处回响。那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化为雷霆般激荡的轰鸣,将它的脑海彻底摧毁,风卷残云似的剥走任何一丝生机。
“不必说了。我早知会死,对于死后的事情,我并不关心。”
早川秋歪过头去,冷峻地说道。
“只要是能杀死我想杀的家伙,之后怎么样都无所谓。快点进到眼睛里来。”
他的眼睫毛颤抖着一眨。然而他却等不到回应,直到他不耐烦地凑上前,嫌恶地打眼盯着未来之恶魔,才发现它已经死了。
令人作呕的粘稠肢体已化为干枯的血肉,那道缝隙之中,眼珠仍然在转动,但那只是这具躯壳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带起的痉挛。
它看到了不可名状的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那未知的存在杀死了它,令它的意识归于无限虚空,甚至不存在由地狱中再度转生而来的可能性。
在它的意识归于虚妄的最后一刻,它看见那原本甘美的未来开始逆转,伫立于海风之中的人影随着周边景物飞速倒转,在画面的最后,一只清瘦而白皙的手从未知的所在中冒出,轻轻拨弄着一切。
爱因斯坦曾认为上帝不会掷骰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不仅会,而在结果令他不满时,还会抓起来重新掷一次。
早川秋望着面前早已死去的未来之恶魔的躯壳,陷入了迷茫。最终他忧郁地叹了口气。
他的未来有这么差吗?
恶魔看完都死了。
事出无奈,他只得转身向黑濑与小天童报告此事。两人自然是啧啧称奇,绕着那躯壳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也没发现什么,只得草草下了结论:
未来恶魔在签订契约之后又反悔了,结果被契约反噬而死。
两人就此事请示玛奇玛,很快便得到了回复:
“那就随秋君挑选他喜欢的就好。”
黑濑对着早川秋一摊手:
“那你看吧。这儿有很多恶魔,随你挑选。不过你也清楚吧,不是你喜欢就能得到的哦?”
早川秋沉闷地点点头。这时他看见一个低矮的小房间在昏暗的光照环境下熠熠生辉,发散着一点灼热的光。
他走上前,驻足在那个小房间前。黑濑为他解释道:
“那里关着一个很古怪的家伙,我不推荐你和它签订契约。历史上曾有四位和这个恶魔签订了契约,无一例外,全都暴毙而亡。”
早川秋反问:
“它很强吗?”
“那是自然。”
“那就它了。”
早川秋冰冰冷地答道。只要能杀死枪之恶魔,那么再大的代价,他也愿意付出。恍然之间,他仿佛又成了那个小男孩。手中攥着冰冷的雪,冻得生疼,呆呆地望着前方的废墟。
富士山在远方,勾勒出模糊的剪影。那真是像一场梦一样啊。
早川秋脑海混乱,纠缠的思绪不断翻涌,直到黑濑的喊声将他扯出泥潭,他才缓慢而坚毅地向着那个小屋走去。
其实并不是黑濑唤醒他的——倒不如说,真正唤醒他的是他自己。在那一片剪不断的念头之中,一个念头跳了出来。它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其他的一切都在它面前黯然失色了。因为面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所以失去也就是无所谓的了。
“卡斯,我还剩几年能活?”
“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