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艾尔惊醒了,她几乎是从床上弹射般坐起来,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她其实是被自己吓醒的,因为按照她的打算,自己应该在天亮之前、在夜言起床之前悄悄回到自己床上睡的……可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夜言已经不在旁边了!
怎么办!第一次就搞砸了!洛艾尔内心一阵悲鸣,双手抱头不知所措。
这时房间的门开了,夜言走了进来,两人视线相对,洛艾尔小巧的脸庞瞬间就红了,双手不知所措地挥舞着:“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夜言没有回答,只是和往常一样淡淡地看着她。
“只是昨晚……我太冷了,所以才……”洛艾尔越说心里越没底,一脸担忧地看着夜言,不知所措。
“那下次我要不要给你再添一层被子?”夜言问。
“……嗯。”洛艾尔犹豫了一下,只能不甘心地点头同意,才能圆她撒的谎。
“起来收拾一下吧,我们要赶路了。”夜言说。
洛艾尔听话地下床,洗漱,收拾东西,等一切都准备完毕的时候,夜言就牵着马往前走了。
洛艾尔赶紧跟了上去,凑到夜言身旁,认真地凝视着夜言。
“怎么了?”注意到洛艾尔视线的夜言撇了她一眼,继续往前看了。
“你的黑眼圈好像又重了。”洛艾尔内疚地说,脸上的神情也透露着担忧,她轻轻伸手想要触碰夜言的黑眼圈,“是不是我昨晚弄得你没睡好?我有说什么梦话么?还是我睡觉乱动了?”
可是夜言悄然偏开了头,若无其事地说:“没有。”
洛艾尔收回了手,夜言忍不住看了一眼洛艾尔,却发现她露出了像是被抛弃了一样的可怜神情——眉毛无力,眼神失落,微抿着嘴。
夜言于心不忍又移开了视线,两人默默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传来了洛艾尔内疚的声音,“对不起。”
“为了什么?”夜言一愣,“如果是昨晚睡觉的事的话,我并不生气。”
“那肯定是我有其它什么事惹你生气了,不然你不会变成这样子的……”洛艾尔说,神情十分不安,她这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你不是说旅途中有什么都应该说出来么?如果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就直说呀。”
夜言挠挠下巴,不知所以然,“我没生气啊?我不和平常一样吗?牵着马走路,没什么事就闭着嘴,有什么想说的才和你说啊……哪里不一样?”
“你的眼神变了。”洛艾尔走到夜言前面,将他拦住,“你的眼神变得冷淡了。”
“我平常不是这样的吗?”夜言站住脚,淡淡地看着洛艾尔。
“不一样,明明前一阵我来月事的时候……甚至昨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都是很温柔的!”洛艾尔说这些话的时候羞耻得脸都红了,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将内心的想法一五一十说出来。
夜言内心一惊,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他明明已经极力表现得和往常一样了,可居然还是被洛艾尔一眼识破。
女孩子的心都这么敏锐的吗?连一丝一毫的眼神变化都能察觉,有些情感就算我藏于心底,捂住嘴,可还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吧?夜言想。
“你为什么不看我?”洛艾尔委屈地说。
这时,夜言忽然神情严肃,目光顿时变得犀利起来,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洛艾尔安静,“嘘……有动静。”
果然如夜言所说,旁边的树丛中有轻微踩在草地上的声音。洛艾尔紧张地竖起耳朵,她刚才因为夜言的事变得却很沮丧,全然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声响。
是敌人么?还是狼群?
洛艾尔仔细倾听着,内心却没有很紧张的感觉,毕竟有夜言在,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一想到夜言,洛艾尔又沮丧起来。
“是鹿。”夜言惊喜地说,“是鹿群,今天有得吃了。”
“那我去抓一只回来!”洛艾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循着发出声响的树林深处望去,果然看到一群快速窜动的鹿群。
“你跑去抓太费事了,而且容易惊动它们。”夜言说着,将马拴在了一旁的树下。
“什么嘛,明明之前的猎物我都有好好抓回来的。”洛艾尔不满地反驳。
夜言看了她一样,挑眉道,“于是就摔了一脸泥巴?”
“那是昨天下雨地滑,不算不算。”
夜言指指脚下,“昨晚下过雨,今天同样地滑。”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洛艾尔双手怀抱,等着夜言的好戏。
夜言不说话,抬起右手,起源戒释放出噬界,一张漆黑的弓具象在他手上,他用力试了试弓弦,松开后弓弦在空中弹出清脆的响声。
“用这个。”
接着夜言又幻化出好几根箭矢悬浮在空中,他朝着鹿群移动的方位小心地跟了过去,箭矢也悬浮着跟了过去。洛艾尔默默跟在夜言身后,想看他如何拉弓打猎的。
鹿群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埋头吃草,草地旁边就有一个不大的湖,几只鹿前倾着身子低头喝水。它们是一群梅花鹿,格外谨慎,跑起来就如同森林里的精灵。
夜言离这群鹿很远很远,他蹲身在一棵茂密的杉树下,用噬界隐藏了他和洛艾尔的气息。他的目光紧锁在一头精瘦的梅花鹿身上,这种体型的鹿刚好够他和洛艾尔吃两顿。在野外食物不好保存,所以他们每天捕获的食物都刚好够一天多吃。
夜言凝视自己看中的猎物的时候,洛艾尔在一旁悄悄凝视着夜言的侧脸,她脑子里一直都在回想今天不一样的夜言,对方冷淡的态度总让她觉得有落差。
那头梅花鹿慢步走到湖边,注意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危险的时候便低头喝水。趁着这个时机,夜言悄悄取走浮在空中的一只箭矢,然后搭弓瞄准着那头梅花鹿的屁股。
夜言拉弓至满弦,正要射的时候发现洛艾尔从刚才开始就直直地盯着自己,搞得他有些心神不宁。维持了满弦半天,他还是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怎么了?不射了么?”洛艾尔疑惑地歪头。
“你要不要试一试?”夜言难以集中注意,于是打算让洛艾尔来,“很简单的,拉弓,瞄准,然后放手就行。”
“你刚才看了我半天也学会了吧?”
“才没有看你呢!”洛艾尔脸红了,嘴硬一番后接过了夜言手里的的弓与箭。
她试着重现刚才夜言拉弓的样子,身为兽化圣驱者的她很轻松就将弓拉至满弦,然后她眯着一只眼,沉下呼吸,一只耳朵微微抖动,像是在感受风。
“呼……”洛艾尔呼出一口气,瞄准了那头喝水的梅花鹿,然后猛地松开了拉弦的手指。
“好痛!”
松手的瞬间洛艾尔就疼得叫起来,这一声音传到很远的地方,惊动了鹿群。那头喝水的梅花鹿本能地转身撒腿就跑,但还是被洛艾尔的箭射中了后右腿根部,它顿时疼得倒地,接着挣扎着起身跟着鹿群跑了。
“嘶……好痛啊!”洛艾尔抱着胸跪在地上,泪水一下就出来了,胸口火辣辣的。
刚才洛艾尔光想着看夜言侧脸去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夜言拉弓的姿势——夜言拉弓的右手就算拉满也只不过靠近着自己的下颚,没有超过左胸房的位置。而洛艾尔想着只要把弦拉满就好了,所以右手直接拉到了右耳处,结果这一松手,弦直接刮着她丰满的玉女峰弹过去,箭未射在猎物身上,自己倒弄得一身伤。
夜言在一旁有些尴尬,他想要查看洛艾尔的伤势,但洛艾尔伤的是那儿,他都不好意思看。而且洛艾尔死活不给他看,死死捂住胸,只扭头眼眶蓄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出没出血?”夜言只好这么问。
洛艾尔低头拉开衣领看了看,然后眼泪汪汪地摇摇头。
“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射箭,就是为了看这一幕?”她脸上有着明显的绯红,又羞又怒地看着夜言。
“不是。只是你姿势用错了,”夜言一本正经地解释,“你这姿势是和弓用的,但是东瀛人拉和弓的时候都穿有胸甲,你没有。你应该……”
“我不想听什么弓,我只想你安慰我!”洛艾尔一激动,豆粒大的泪水终于从眼眶中落下,沿着她美好的脸颊一直流到下颚。
夜言内心一痛,想要伸手摸摸洛艾尔的头,但手掌还是微微握成拳,负于身后。
“那你就在这休息等我,我去把那头鹿追回来。”夜言轻声说,起身离开了。
洛艾尔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伤造成的。
她想自己都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需求了,可他还是熟视无睹……难道这段时间愈发变得亲密依赖的关系其实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么?
……
夜言循着洛艾尔留在那头鹿身上的箭矢飞快前进,那支箭矢是噬界做的,夜言脑内一直与之联系着。
很快,夜言就追上了那头负伤的梅花鹿。它伤着腿了,腿伤对于野生动物来说是最致命的伤之一,它们可能因为腿伤被天敌追上,也可能因为腿伤跟不上自己的部群。
它在一个土坡前挣扎,同伴们都迅捷地起跳,很快爬上了这个小土坡,但这头受伤的鹿因为后退使不上力,怎么也爬不上去。同伴中的几头鹿站在土坡上呆呆地看着它,好像在等它。
“抱歉了……这就让你解脱。”夜言在远处观察着它,然后幻化出一支长矛,在空中飞快射了出去。
梅花鹿没来得及发出哀嚎就被长矛一击射中脑袋,无力地躺在土坡前,还在等它的那几头鹿受惊逃跑了。
夜言走了过来,蹲下轻轻抚摸着这头被自己杀死的鹿,“抱歉。”
他用噬界幻化出一个影子,将整头鹿扛了起来,往洛艾尔待的地方走去。
回到之前的地方,夜言看到洛艾尔抱着双膝坐在树下,没精打采的样子。他走过去,轻声问:“你还好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找点草药?”
洛艾尔抬头看着夜言的眼睛,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夜言,像是要望到夜言心里似的。夜言心虚地撇开了视线,她就皱起眉头,什么也不说,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关系,又没出血……”洛艾尔站起身,拍了拍裙子。
“嗯,那就回去找马吧。”
他们回去牵起马,又赶了很长时间的路,夜言努力保持平常的状态,他的影子默默扛着死鹿跟在他们身后。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夜言才决定准备午餐。他找到一片地势平坦的草地,吩咐影子劈柴,处理鹿肉,自己则拿起打火石生火。
影子将鹿肉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现在吃,剩下一部分留着晚上吃。由于昨晚吃的东西较少,所以两人都饿得很,午餐一人一条鹿腿也不过分。
夜言将处理好的鹿肉用噬界造的长棍贯穿,架在火堆上翻烤。往常这个时候洛艾尔肯定会兴奋地扇着耳朵摇着尾巴等夜言做好吃的给她,但现在她坐在夜言对面,却看着火堆发呆,耳朵和尾巴都很安静。
唉。夜言内心深深叹了口气,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像个人渣。
漫长的沉默终于在鹿腿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时结束,烤好的鹿腿滋滋往外冒着油汁,夜言一如既往将稍大的一只鹿腿分给了洛艾尔。
“久等了,小心烫。”夜言说。
“……谢谢。”情绪不高的洛艾尔接过鹿腿,看着鹿腿没有表现得很兴奋。
她微微张嘴想要咬一口时,忽然愣住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这条鹿腿递给夜言。
“这只肉多的……就给你吧。”洛艾尔微笑,看着夜言的眼神很真挚,“我吃你那个。”
“怎么了?胃口不好吗?”夜言吃了一惊,“昨晚吃的那么少,你应该饿得很了才对。”
“那你也很饿对吧?”洛艾尔说。
“还好,我吃这个就够了。”
见夜言不跟自己换,洛艾尔有些着急了,连忙说:“你就和我换嘛!这是我的赔礼!”
夜言摸不着头脑,不确定地问:“为了什么?”
“昨晚都怪我没抓够猎物让你饿肚子了。”洛艾尔小心地说,“所以你今天才变成这样的,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后的理由了……那我少吃点,你多吃点,原谅我好不好?”
这些话从洛艾尔嘴里说出来,简直要割碎夜言的心,他缓了几秒,确定自己的声音不会颤抖后,才沉声道:“我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就生你的气,我可是大人了,不是三四岁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洛艾尔咬着嘴唇,“为什么像是要躲着我一样?”
“我并没有觉得有躲着你的意思,一切如旧不是吗?”
“我们的关系应该要更亲密、彼此之间要更依赖一点不对么?”洛艾尔声音越说越小,“难道这样觉得的只是我么?”
“我来月事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照顾我?”她接着问,所有的疑问都想表达这么一个意思——为什么对我这么温柔体贴?
“毕竟是要一起旅行的,你难受的时候我作为旅伴自然要照顾。”夜言淡淡地说。
“那为什么一直满足我的要求?我想泡澡就让我泡澡,我想吃蘑菇就给我采蘑菇……”洛艾尔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像是想起曾经的美好寂寞地笑起来,看起来十分痛心。
夜言内心一痛,不忍直视洛艾尔的笑容,转而看着手里的肉,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又不费事。”
“那你为什么救我?”洛艾尔不依不饶追着问,笑容也消失了,“救了我一次又一次,还说我眼睛好看……这难道不是因为你很在意我么?”
我在你心中应该很重要才对吧?就像你在我心中一样。
夜言叹了口气,“我当然很在意你,觉得你的眼睛莫名吸引着我……但仅此而已。”
洛艾尔沉默了一刻,轻声问:“那洛艾尔算黑夜的什么呢?”
“旅伴,同为无依无靠之人,就应该互相取暖,你是我的旅伴,我的伙伴。”
夜言低声说,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在他的心里刻上一道痕,他还是对洛艾尔动情太多了,所以更不能继续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再让自己沉溺于她的感情之中的话,结局对两人都不好。
“可是我不想只当黑夜的伙伴啊!”洛艾尔红着眼,心脏跳动如击鼓,她发泄着内心压抑已久的情感,大声喊着,“我已经对黑夜动情了啊!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的温柔,你的体贴,你的所有!”
夜言呆住了,内心仿佛被洛艾尔的告白狠狠击中,碎了一地。
不要让我这么心动啊……夜言几乎是在哀嚎着在对自己说。
“我……”夜言声音颤抖着,他一咬牙,狠心说:“你不过才17岁,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又知道什么是感情吗?”
“你不也才22岁?装得那么成熟。”洛艾尔不服,“而且这里的人13岁就有当妈妈的呢……”
而且喜欢又不分年龄。
终于,夜言决定强硬拒绝洛艾尔的心意,“我最多只能把你当妹妹,别无他意。”
洛艾尔愣了好久好久,缓缓低下头,随后低声说,“这样啊……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了么。”
那你就不要对我这么温柔啊,你这混蛋。她悄然握紧拳头,却没力气挥出去。
“其实你是对的,”夜言忽然说,“男人都是色鬼,所以你要时刻小心着男人,不能轻易交出自己的内心……即便是我。”
“吃饭吧。我依旧会好好保护你,照顾你……”夜言一顿,“作为同行的旅伴,一切如故。”
洛艾尔没有回应,低头吃着鹿肉,夜言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忍心看。
过了一会儿,洛艾尔低声说,“男人都是色鬼,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恶魔……你是混蛋。”
……
……
那次沉重的对话之后过了两天,旅程中充满了沉默与尴尬。夜言努力想如往常一样对待洛艾尔,可洛艾尔却离得夜言远远的,就连骑马的时候洛艾尔都明确表示不愿和夜言一同乘坐,夜言就只好用噬界幻化出一匹黑马骑行。
甚至之前洛艾尔一直兴致不高的训练,在那次对话后也变得认真起来,她与夜言对战练习的时候憋着一股狠劲儿,挥出的爪牙像是真要杀死夜言一样。不仅如此,她还努力想要实现巨兽化,只是为了不再依赖夜言。
这倒是让夜言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洛艾尔的转变其实对双方都好——她不会依赖夜言,夜言也不必再陷入她的情感之中险些难以自拔。
两人赶路赶得很快,在第三天的时候来到了距离克莱德河六十英里的森林——嘉伟森林。这片森林在北不列颠西北方向,靠近大海,海的对岸就是爱尔兰岛。
嘉伟森林很辽阔,里面植物动物种类丰富,也有许多山川湖泊溪流,甚至有瀑布。在里面生活应该会很惬意,连情绪不高的洛艾尔进了嘉伟森林之后,耳朵都轻悠悠地扇着风。
夜言的心情也很放松,不禁想要好好感受自然的风光,于是他进了森林之后就放慢了赶路的步伐,只为在这片森林里舒缓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