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艾尔是在中途醒过来的。
她被风吹醒了，三月的晚风还有些凉，但不至于让她瞬间清醒，而让她醒过来的其实是迎面扑来的大风。
因为夜言抱着她在夜间狂奔，夜言跑得很快，所以冷风呼呼直刮，吹得洛艾尔头有些疼。
夜言一路上都在考虑将这个少女带到什么地方才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她，等他回过神反思的时候少女已经被自己救出来了。
洛艾尔意识到这里是牢笼之外，这个男人出于什么目的将她弄了出来，反应过来后她开始挣扎，想要从对方怀里下来。
夜言察觉到这点，很快停了下来，将少女放在地上。此时四周一片漆黑，借着点昏暗的月光能勉强辨别出这里还不是城镇。夜言不知道将这个少女带到哪里去比较好，是找个旅店住下？还是在野外用噬界幻化出一个帐篷先度过一晚？
迷魂药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散，洛艾尔双腿无力，只能坐在地上，夜言只好蹲下扶着她。
“怎么样，力气恢复了吗？”夜言问。
洛艾尔没有回复，只是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起头目光仔细地审视夜言。
“啪”的一声，洛艾尔扬起右手直接给夜言来了一耳光。
这一掌直接给夜言扇懵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被煽的脸颊，并算不上痛，毕竟对方正处于迷魂药效下的虚弱状态，是不可能有多大力气的，按理说那一掌应该软绵绵的……事实上确实如此，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巴掌总给夜言一种深深的刺痛感。
虽然脸不痛，但是好像对人内心伤害很大。
这是夜言出生以来第一次挨人掌掴，那一刻夜言体会到了能对一个男人的自尊造成伤害的攻击手段大概就是扇耳光了。
“我救你出来的。”夜言抹脸解释道。他估计这个少女是因为被不认识的男人抱着才如此反应的。
“别演戏了先生，英雄救美的戏还没演够么？”洛艾尔大喘着气，刚才的一掌明显费了她很大体力，她狠狠瞪着夜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为了睡我才救我的……真亏了你这张脸皮啊，道岸貌然的伪君子！”
伪君子……吗。夜言在心里重复了这个词，似乎有记忆以来还没人这么称呼过他。
“你误会了，我对你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夜言说，语气比他想的还要冷静，他并不会因为一个弱女子的一记耳光就粗暴地反击。
“呵，谁信呢，男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是色鬼！”洛艾尔努力想要将夜言推开，但她太虚弱了，以至于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我……如果有那方面的想法，现在就已经可以下手了。”夜言冷冷地说，“而且我如果要害你的话就不会救你出来了，你冷静一下吧。”
“如果不是有了之前被诱骗的经历，我可能就信了你的说辞了呢。”洛艾尔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听见了，昨晚你主子和拍卖场的人的交易！”
“主子？”夜言皱眉，“什么意思？我从没有什么主子。”
“看来不捅破你的脸皮你是不会承认了。”洛艾尔冷笑一声，“塔尔德，那个胖男人昨晚就来了拍卖场，和拍卖场的主人——也就是那个把我诱骗过来的混球卡文迪许——做了交易，要把我的拍卖价抬高到原价几十倍的金额，事后三七分成。”
“别想撒谎，因为我听得出来，而且我在拍卖会的时候就看到你坐在那个胖男人旁边的。”洛艾尔如看老鼠一般厌恶地说：“你们这群人是真的恶心啊，用商品骗了钱之后还要把商品抢回去。”
闻言，夜言思考片刻，回想起在拍卖场上塔尔德的表现——怪不得那样胆怯的人敢如此抬价啊。夜言又想到自己出门前看见塔尔德坐马车离开，想必就是为了去曼斯顿剧院拿走自己的那份分成吧。
“说出真相后无话可说了，对么？”洛艾尔深呼吸后，目光直视夜言，“好了，现在你可以展示你的真面目了伪君子，反正我对这个世界已经不抱希望了，也不奢求你能放过我……满足了你的欲望就给我个痛快吧，如果你还有哪怕一丁点儿良心的话。”
洛艾尔闭上了眼睛，就如她所说那样，对世界失望透顶，也对自己的境遇死了心，从此便对生没有一丝留恋。
夜言注视着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庞，那双如星辰般美丽的眼睛此刻正紧闭着，如同蒙上云雾的黑夜那样，淡然无光。
不禁有些感慨。
“我确实听说过兽化圣驱者能从人说话的感情里分辨出不一样的情绪，也就是辨别谎言。”夜言说，“既然如此就好说多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请你仔细听好，看看我是不是在说谎吧。”
洛艾尔依旧闭着眼不想看夜言，于是夜言只好自顾自说起来。
“我是异乡人，两周前才来到这座岛上的。和塔尔德那个胖男人相识也不过几天前，那种男人不是我的主子，也没有人能是我的主子。我和他待在一起不过是暂时彼此之间各有所需罢了，他想在我身上赚钱，而我只想要圣器的情报。”
洛艾尔那毛茸茸的灰色兽耳在微微一动，大概是在认真分辨夜言说的话是真是假。
“我从他那里得到了五千落曼金币作为交易，要我在灵顿斗兽场作假，并且承诺带我去上流人士才可以去的拍卖会，也就是曼斯顿剧院。”夜言说，“然后看到了你，就把你救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救我？”洛艾尔终于睁开她那美丽的异色眼睛，直直地看着夜言。
夜言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也没想明白。但当他又一次看到洛艾尔的眼睛之时，就像看到了漫天的星辰，但远处的星辰并不璀璨，只是有些遥远。而眼前这位少女的眼中水润含光，美得让人为之心动，连天上的星星与之相比都稍显逊色。
原来有的人的眼里是真的蕴含着星光啊……夜言感叹。
“因为你有双好看的眼睛。”夜言感慨而出。
这下轮到洛艾尔愣住了，她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看了夜言好几眼后忽然嗤笑出来，“我没猜错吧，果然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所以贪图我的容颜，男人都一个样，色鬼就是色鬼！”
夜言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他一时间觉得人与人之间真的很难理解。明明他确实是实话实说了，却还是被当成色鬼伪君子，对方只坚信自己的想法，想要说服对方是最没意义的。
于是夜言放弃了让对方相信自己，“好吧，反正已经把你救出来了，你不相信我的话，那接下来就靠你自己吧。”
夜言放开了扶着洛艾尔后背的手站起身来，对方没了支撑立刻倒了下去，只能勉强用手肘支着身子半趴在地上，看上去更可怜了。
“对了，我用不了多少钱。”夜言将一大袋装有落曼金币的黑色袋子从腰带上取下来，这个袋子也是用噬界幻化而成的，发不出什么声音。
夜言从里面抓了一把金币后装进了另一个噬界幻化出来的袋子，这就是他要用的钱了，然后将剩余的大部分金币连带噬界幻化而成的袋子一起扔给了洛艾尔。
“这些钱你就拿去用吧。”夜言还有很多赚钱的方法，实在不行可以去当杀手，但这个少女也许就没那么多方法了。
“滚开！我不需要你这种伪君子的施舍！”洛艾尔大喘着气，并不看夜言。
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对人类如此不信任和厌恶呢？夜言低头看着少女，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夜言本该就这样走掉的，按照他以往的性子，对方拒绝到如此程度，那他就该知趣地不管不顾了，反正对方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可是夜言看着眼前的少女怎么也迈不开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不近人情般固执，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出少女一样。
一见钟情是不会发生在夜言身上的，他与弟弟羽天相反，羽天是个感性的人，而他夜言有着十足的理性，他不可能因为少女长得好看就心动不已，否则也不会在那时就拒绝琉璃院吹雪了。
但这个少女还是莫名影响着夜言的行动，究竟是为什么？她身上有哪一点会与众不同？眼睛吗？
想起眼睛夜言就又想到少女嗤笑自己的表情，夜言不禁皱眉，那本该是一个真挚的理由，却被少女无情嘲笑了。
洛艾尔开始艰难在地上爬动着，她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夜言。尽管她已经用尽了力气，可还是移动不了多远，身上的黑纱已经沾上了泥。
夜言叹了口气，俯身捡起了地上的钱袋，消失在夜色之中。
察觉到声音的消失，洛艾尔偷偷地回过头，发现夜言不在的时候她悄悄松了口气。现在的她还没能完全恢复体力，只能勉强爬行，但只要身体恢复好了就好办多了，她可以快一点逃离这个地方，逃到没有人在的地方去。
洛艾尔咬紧牙，手指抓地一点一点地往旁边的树林里爬去。而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夜言一直小心地跟着她。
夜言最终还是没有走，他只是用噬界围住了自己，这让他与夜晚的黑暗融为一体，同时也用噬界吞噬了他的声音和味道，这让身为兽化圣驱者的洛艾尔也没能察觉到他存在的气息。
为了弄清洛艾尔身上是什么地方吸引着自己，夜言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守护在洛艾尔身旁。也许这只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而已，但羽天曾经告诉过他，心血来潮是不可辜负的。
是的，心血来潮不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