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快过去,转眼来到十月三十日,二十年前的今天便是公子夜言的诞生之日,而现在则是他的成人之际。
凌晨五点过,夜言已经起床着手准备了。
景夜宫和羽殿宫之间有一个特殊的建筑,建筑最中央的房室有一个温泉眼,围着温泉眼修有一个大水池,供两位公子享受,平日洗澡的时候佣人偶尔会直接从温泉眼打水过去。
这便是公子御用的热津房。
现在佣人已经把泡有各种草本植物的热水装入大型木桶之中,夜言起床之后要泡在这之中清洗身子,这样一来身上就会留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之后他将穿着上衣玄色下裳朱红的玄端,这是泱朝重大祭典的时候穿的礼服。
接着宫女会把夜言稍微有些长的头发拧成发髻,插入紫檀木制的簪子,束发的步骤就完成了。
等一切都打理完毕之后,天才刚刚亮。
成人礼的及冠仪式将在璃霄宫前的广场上举行,这时候尊武王翙离尊还有虞知瑶王后已经坐在看台上的王座之上等候着了,两人身穿高贵的深色礼服正襟危坐。而小公子羽天正睡眼惺忪地坐在虞知瑶旁边的座位上,他换上了一袭白衣,上有金色的祥云点缀。
身着白色袍服的姜洛赋立在广场中央,目光直视着远方。他是负责主持和进行及冠仪式的正宾。众臣子以文武之别分成两列夹道而立,头戴法冠或武冠,行揖礼。
随着宫廷乐手拨动古琴的弦,悠扬低沉的琴声飘飘然而来。在乐曲声中夜言目视正前方,气宇轩昂地款款而行,众臣子皆低头以示敬仰。
来到为仪式而专门搭建的台子上,夜言和姜洛赋行礼之后,夜言跪在了面前的垫子之上,微微低头准备接受正宾的及冠。
姜洛赋郑重地端起一顶黑色的冠帽,将它稳稳地戴在夜言头上。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去幼以新,求疑寻惑。初观天下,勿忘民心。”
“从今日起,夜公子便是大泱的成人,你面对的将不再只有自己的七情六欲,还有民间的烟火。眼看的世界不单是王城内,更是王城外。”
“我明白。”夜言神色凝重,肃然回应。
姜洛赋满意地点点头,“公子请起身。”
然后他转身对着高坐在王座上的翙离尊等人行礼,“陛下,及冠仪式结束。”
“好!”翙离尊扬声道,大手一挥,“该让世人看看公子夜言的容貌了!”
随着尊武王一声令下,公子成人礼的下一项活动——源安街巡游开始了。
泱朝公子要年满二十才能参与为政,成年之后会有一定的政治实权,也允许公子手握一小部分兵权。而巡游也是正式把公子介绍给民间百姓,让他们看看这位未来帝王的候选人有着怎样的容貌与气质。
巡游的路线是沿着源安街走上一个来回,经过源安街巡游之后,公子夜言的画像将从首都源安京传到泱朝土地上的所有城市。
负责巡游护卫的是尊武王手下的精英将士——黑月骑。他们身穿黑色的铠甲,骑着汗血宝马,胸甲上有弯月的标志。
泱朝开国至今,虽然世间大抵是和平的,没有过什么大规模的战争或起义,但翙离尊依旧严格训练出约十万黑月骑,分散于王城源安城四周。根据边界的情况有时候会派出一部分黑月骑驻守边疆。
如今几百黑月骑整装待发,列四队,前面开路的有两队,后面收尾的有两队,公子夜言等人则居中央。
原本此次源安街巡游只夜言一人前去,但小公子羽天很想看自己兄长巡游的样子,便求着一起去。虞知瑶不忍拒绝,也会跟着一同前去,她和羽天将坐在马车之中。
出城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随着阳光照耀在这片大地之上,公子夜言的巡游队伍开始进入源安街。鳞次栉比的房屋之上有着其他黑月骑驻守,宽敞的源安街两侧已被黑月骑围住,围观的百姓只能越过黑月骑的黑色铠甲望见策马而行的公子夜言。
一身黑装的翙离夜言有着棱角分明,五官端正的容颜,挺身坐直在马背上目视着前方,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凛然之威。
在百姓眼里,他已然有些帝王的气质,光是望着他的威仪便肃然起敬。
“母后,他们为何这么安静呢?”羽天悄悄掀开马车车厢的窗帘一角,却发现外面的氛围和自己想象中的热闹典礼不一样。百姓一个个像是沉默的佛像,纵然黑月骑组成的人墙外聚集了数不清的人,但他们居然安静得如空无一人。
“他们这是忌惮你兄长的威严。”虞知瑶淡然一笑,像是对这般情景并不意外。
“为什么啊?兄长明明如此温柔。老师还说兄长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呢!”
虞知瑶轻轻地摸着羽天的头,“只是百姓还并不了解羽儿的兄长罢了。不过总有一天世人将会明白,夜儿的内心其实远比他的容貌更温暖人心,他是一位如此谦和温顺的君子。”
“孩儿知道的,兄长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位不亚于父王的温柔帝王的!”羽天满眼都是自己兄长的潇洒英姿。
“你父王并未表明要立你兄长为太子,羽儿为何这么说呢?”虞知瑶有一丝担忧之情,不禁微微蹙眉。
“因为兄长国士无双,他的锋芒无人能比。”羽天说起自己兄长的时候总是充满激情,因为他无比憧憬着兄长。但或许是夜言的光芒过于显赫,羽天有时候会觉得同为帝王世家的自己与之相比是望尘莫及的。
“不过母后放心,孩儿一定努力追赶上兄长的脚步,不让父王和母后失望。”
虞知瑶不知该如何回复才好,只能无言地微笑,更加温柔地抚摸羽天的头。
巡游的第一轮结束了,街道只有马蹄声响过,百姓都鸦雀无声,与夜言视线也立即低头不敢久看。第二轮巡游,队伍将从这里一路返回进入源安王城。
一切都如第一轮那般,夜言不知道观望自己的人们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但他能从他们之中看出一丝的不安,可能是源于对自己的不了解所以敬而远之吧。
就在夜言觉得巡游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边围观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喧闹的声响。
“哎呀你不要往前挤!”
“是谁在推我啊!”
夜言循着喧闹声望去,好像是那边的人群当中有人在推搡,因而发生了争吵。夜言只是淡淡地看着那群人,这种事轮不到他出手,黑月骑已经前去处理了。
忽然,一股刺人的凉意从另一侧传来——那是杀气!
他还不知道这股杀意究竟是什么,只条件反射地从马上一跃而起,最后落在了跟在身后几米远的马车车厢上。几根箭羽从他刚才坐着的马背上飞过,狠狠地穿进一旁小店的门柱之上。
“有刺客!护驾!”黑月骑的中有人反应过来,大喊道。接着前后护送的黑月骑纷纷亮出武器,警觉地环视四周。
对方究竟是从哪里射过来的?夜言立即从刚才箭羽飞过来的地方望去,那里只有恐慌的民众抱头想要逃走,但是他们都被黑月骑擒住了。也没有从他们身上找到攻之类的器具,而且此前楼顶的黑月骑一直警备着四周的情况,以这些精英将士的眼神不可能连有人拉弓射箭的动作都看不出来。
“夜言殿下小心!!”又有黑月骑喊道,这次喊声是从斜后方传来的。
夜言没有躲闪,溯源戒瞬间开启,噬界如潮涌,眨眼便完全依附在夜言体表之上形成一具黑色的铠甲,紧接着转身直视着飞冲而来的箭羽,忽然之间夜言发现箭羽的飞行轨迹清晰可见,不仅如此,百姓惊恐的叫喊,黑月骑企图解救自己而伸出的手,世间所有的一切在自己眼里都似乎都变得慢了许多许多,好像时间的流逝都能够具象化出来,夜言竟只手就将飞速移动的箭羽握住了。
亲眼看见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些平明百姓没想到这位公子殿下居然也有着非凡的身手。
“殿下,箭羽是从虚空之中而来!”一位看清了箭羽出处的黑月骑策马赶来报告道。
“虚空?”夜言站在车厢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是某人的圣诀吗?”
“恐怕是的。”这个黑月骑继续说,“不知道暗箭还会从什么地方再次射出,恐怕此地不宜久留,还请殿下带着王后和羽天殿下速速返回王城之内!”
还没等夜言回应,就在所有人的正上空又赫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如同地狱之门打开,下一秒成千上万的箭羽从那之中射了出来!
这一次对方的意图不单单只是夜言,还包括在场的无辜百姓。
看到这道裂口的百姓惊恐得大叫,奋不顾身想要逃走,但是由于之前围观的人数太多,又加上有黑月骑阻挡,很快有人跌倒,人堆都扑成了一团,难以散开。最后他们只能绝望地看着箭如雨下,将自己射成草把子。
这时候的夜言依旧沉重冷静地直视着箭雨,颇有箭雨降于前而色不变的大气。刹那之间一团黑色的云笼罩在所有人头上,像是黑夜降临。夜言的噬界,将会把从虚空之中射出的箭雨吞噬殆尽。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显得过于奇幻,乃至于忽然出现在眼前又忽然消失的黑云让民众百姓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看到夜言从车厢上翻身落地,查看有没有受伤的人之后,又翻身上马潇洒离去,继续自己的巡礼的时候,普通百姓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位殿下挡下了箭雨救了所有人的命。
没想到这位公子殿下冷峻的外表之下也有着一颗温柔的心。
百姓们爬起身,远远地冲着夜言离去的身影欢呼高喊:
“公子夜言世无双!!”
一直坐于车厢内的羽天和虞知瑶并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百姓忽然欢呼雀跃,高喊着夜言的名字,羽天也被感染得兴奋起来,掀开车厢窗帘的一角,满足地听着他们高喊自己兄长的名字,自己也学着他们有模有样地喊着:
“公子夜言世无双。”
虞知瑶看着羽天的样子,听着世人的喊声,从惊慌之中缓出一口气,欣慰地看着听着,觉得这一刻的景象如梦幻般美好。
璃霄宫大殿,黑月骑的总将军,名为梁晓的中年男子在向尊武王翙离尊汇报公子夜言在巡游过程中出现的波折。
“王后和小公子没事吧?”
“回陛下,都相安无事。”
翙离尊点点头,“我知道了。梁将军就先去准备比武会的事吧。”
“是!”行完礼之后梁晓就退了出去。
现在大殿之中只剩下翙离尊和姜洛赋两人了。
“公子夜言世无双啊,恭喜陛下。”姜洛赋起身对着翙离尊揖礼,“夜言公子此次巡游或许就已经俘获民心了,想必关于他成年之际在巡礼上的事迹将会在世间永远流传下去吧。”
姜洛赋语调轻松,这件事对他来说像是一件大喜的事一样。然而翙离尊却有些无奈,他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愤怒和担忧。
“可是居然有人想要杀害我帝王家的人,这难道不是说明有人在窥视翙离家的王位吗?”
“确实如此。”
见姜洛赋只这么一句话,翙离尊沉默了一刻,又问:“你就没什么其他想说的?或者给我一些建议之类的?”
“托尊武王的福,现在正处于创世纪,各种圣器层出不穷是很正常的,但我们也因此无法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圣器被创造出来。更不用说只有“箭矢从虚空之中飞射而出”这种简单的线索了。恕臣无能为力。”
“你不是能预知未来吗?不能给我透露透露?”
“臣其实没有预知未来那种巫术,只能通过做梦来窥见一小部分与臣的圣器相关的事而已。”姜洛赋轻描淡写道,“做梦也不是臣能决定的。”
“那如果我下令让全国的人都报备自己所拥有的圣器和圣诀呢?”
“如果有人谎称自己是普通人的话,陛下如何能区分普通人和圣驱者呢?”
翙离尊再次沉默了。
“陛下相信命运吗?”姜洛赋忽然问。
“命运?”
“如果命中注定真有一劫,陛下觉得人能改变它吗?”
翙离尊无言思索着,好一会儿才又说:“改命,又何尝不是一种命中注定?”
“正是如此。”
听到姜洛赋如此坦然,翙离尊用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质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叫我顺其自然?”
“尽人事,听天命。只要尽人所能,剩下的也只能顺其自然了不是吗?”
“你……”翙离尊忽然觉得有些隐隐后怕,“洛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了?”
姜洛赋意味深长地望着翙离尊的眼睛,只沉声回答道,“是。”
但关于他究竟梦到了什么,却始终没有告诉翙离尊。
因为那是一场预示着一个时代结束的噩梦,不仅仅是几年之后的结束,更是千年之后整个世界的结束,而姜家人将在繁衍几十代人过后也会迎来彻彻底底的终结。
而所有的终结的起点只因这一场预示的梦——他梦到大泱的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