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西华城下
“西华这个地方可不好打啊！这里是娲皇故都，当初咱们在这里传教，可是真的见识过的，这里的民风着实彪悍。昔日里朝廷对卫所兵和募兵就很重视这里，虽然属于陈州，但是相对比较独立，而且西华出去的兵，在战场的表现，也颇为骁勇！”
“此外西华此地，极其类似保定、沧州，尚武之风浓郁，且多出军官，几乎遍布中原各地，游击、参将不计其数，所以在西华，有不少致仕的武将，这些人家里都有大量的部曲和家丁，也是抵抗我大乾天兵的重要力量。”
绿姑隐约看透了红娘子的心思，话里半是感慨半是劝解。
“是啊，洪承畴奏请崇祯老儿，允许当地招募民勇，搞不好陈州一失陷，他们能搞出上万民勇来。就算我们枪炮犀利，真打起来，说不定还要跟陈州一般情形。陈州还能降，西华那边，不打成白地，绝难平定。”
此时开口的，乃是前明兵备道叶文豪，他终于还是放下心里出仕了。
因为伪明让他看不到一点希望，继续为伪明效忠，已经没有意义了。
叶文豪是个极其有野心，希望此生不被辜负的人。
当他知道，大明的三路大军以那么快的速度便败了两路，而且南直隶那一路，一直被压着打，让他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投诚了。
当然，具体的情节肯定是，叶文豪半推半就的答应了楚行的征辟，开始正式为大乾做事。
不过叶文豪命不太好，当他出仕的时候，大规模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所以他一出手就接了磐石旅的烂摊子。
其实老叶此时的心态是听崩溃的，毕竟红娘子他们冲的太急，太快，以至于他这个文官，每天都一个脑袋三个大。
不过他也很快就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他知道这是楚行给他的机会。
所以此时此刻，他没有直接反对，不过话里的意思，却也明显不过。
老叶是个非常称职的文官，尽管他觉得大乾的文官体系真的是一团糟。
红娘子沉着脸，心道这两个家伙，准是已经打好了小报告，就等着她被抓回扬州。
但是，红娘子心里其实非常清楚，他绝非是为了私心去打西华。
他之前跟李承先、罗虎等人都仔细研究过，这是军事上的迫切需要的。
眼下，随着战争形势的变化，救民军西路的敌人，已经分成了三股。
其中一股是左良玉的残兵败将，正在大乾将士们的打击下，节节败退，坚决不与救民军做任何正面上的对抗，根本完全不必顾及他们。
至于另外一股，战斗力自然是没的说，乃是先前在战场上，给大乾军队留下了深刻印象的邓玘部。
这支部队，经过休养和补充之后，战斗力大增，不过整体上，有文大兄弟几人压着，也算是问题不大。毕竟文大兄弟，以及其部下的军队，在经过弇山之战的升华之后，整体的战斗力，以及装备补充，都非常不错。
即便是第二兵团兵团长陈先赟都对此赞不绝口。
不过邓玘属于川军，有了秦良玉的支援，也很优秀，目前在西华也驻扎了一支兵马。
第三股就是伪明前山东巡抚朱大典的嫡系部队，人数近万，建制完整，战斗力可观，正在镇守西华之后的临颍。
但这三股敌军并非主力，仅仅只是两军会战前的游骑侦哨。
左良玉如今正在配合洪承畴调兵遣将，估计总数在十万的河南大营正渐渐成型，经过一段时间的整训之后，这支部队会形成一定的战斗力。
这对于大乾来说，绝对是一个威胁。
所以尽管攻克西华困难重重，但是对于大乾来说，又非常的重要。
攻占西华的话，不仅能进一步割裂河南，还能威胁，还能威胁临颍城这个大节点。
打下西华，对于白莲教也大有好处，靠着西华，明军还能进一步清剿境内的白莲教教众，得了西华，那么就可以进一步解放白莲教的受苦大众。
但绿姑宁可不要这好处，她倒是纯粹出于私心。
之前红娘子慑服陈州之举虽然很让人感佩，却还是吓得她后怕连连，若是当时有贼大胆的明军，抬手就是一枪，即便钢甲能防火铳，总也有死伤之患，到时她可没办法向李岩交代。
也没法跟大乾国主交代。
当然，最主要的是绿姑跟红娘子姐妹二人在战场上同生共死这两年，感觉早就非同一般。如果红娘子不在了，绿姑很有可能也不想活了。
绿姑满心想的就是，姑奶奶，赶紧回扬州吧……就算一时回不去，可也不能再折腾了。
这心思不好公开说，绿姑就只能强调打西华的难处，这可刺激到了李承先等磐石旅将领，不好打！？
就是不好打，他们才决心要打。
南边儿的第一兵团蠢蠢欲动，又开始扫荡伪明的南直隶部分区域，而他们磐石旅作为山东站场的主力之一，岂能天天看热闹？
这一次本来就是冲着立威来的。
带称号的主力部队，哪个没打过血战？
可这一次，虎贲旅出山以来，除了陈州稍微扎手，就没碰上过什么硬仗。
对手全是民勇等豆腐渣军队，全军伤亡不过千人。
这点成绩，跟其他友军比起来，都摆不上台面。
救民军不比古时军队，完全是以打败多强的敌军为战绩，不是按占多少地盘来算，红娘子想推进到西华，正合李承先等人的心意。
“副总指挥，我们在河南占了不少城池了，人心还没收齐，再继续前进，后方不稳啊。”
叶文豪不得不叫起苦来，这个问题终于引起了红娘子的注意。
大家并未因为叶文豪先前乃是明臣而忽视他或者嫌弃他，大乾国主既然对他委以重任，自然众人便信赖他。
而且叶文豪也不是第一次提起此事了。
大乾一直面临着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军队拓展的太快，而文官治理地方的速度跟不上的问题。
就拿这一次，磐石旅西进来说。
临近山东的城池，往日里跟山东往来比较密切，而且救民会深入发展的时间不算短，把控起来应该不难，人心应该还算安稳。
不过其他区域，就没有这份好处了。
虽然伪明官府被赶走了，却没多少当地人出面来接下维持之责。毕竟这帮子人帮着左良玉做了不少坏事，很多人都要被公审杀掉，或者发配的。剩余的，也在大乾的虎卫下，吓得不敢出门。
而大乾也没有想到推进那么快，山东本地还处于恢复和治理之中，支援过来的文官根本不够，而地方的军队体系也遭受到了磐石旅的致命性破坏。
再加上虎贲旅的人本来也不多，不可能分散下去当驻守兵，所以现在部分区域的治政混乱，贼匪四起。
总的来说，楚行任命红娘子为西线副总指挥，本意是让他尽可能的收拢河南的百姓和白莲教徒，以及联合各路起义军，进一步削弱河南的明军实力。
但是楚行如何也没有想到，明廷的反应那么慢，以至于红娘子仿佛在河南刮起了一阵红色旋风一般，转眼间就拿下了大片土地。
至于楚行之前划定的界限，其实只是一个不着边际的期许，楚行真正认定人选，是休养生息之后的秦去疾。
但是没想到，红娘子一介女流竟然真的做到了。
这也导致了问题非常明显。
眼下，靠着磐石旅还驻守在附近，当地社会秩序还能勉强维持，没有大股贼匪立足之地，如果战线继续往前推，会是什么局面，很难想象。
“这是文官的事情，大王不是派来行政班子随军吗？你们不处理地方政务，难道等我处理吗？”
红娘子滴溜溜转着眼珠子，耍起了赖皮，叶文豪和绿姑对视一眼，无言苦笑。
叶文豪其实是真的烦，大乾讲究男女平等是好事，可以进一步解放大乾的内部蕴藏的力量。
但是有些女子是真的不讲道理。
不过，嘴上说不管，可红娘子手上却要管，他可不是小白。
与大乾的其他将领和官员，凡事有楚行提前布置好不一样，这些年红娘子一直执着于造反，而且屡战屡败，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往往拿下一座城池，不仅不会得到老百姓的拥戴，最终结果甚至会被百姓畏之如虎。
这么充足的失败经验，以至于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造反派了。
而且他还在大乾成体系的学习了一段时间，虽然是女扮男装在讲武堂、政务堂旁听，但是不妨碍她的整体素养的提升。
此次她完美借鉴了往日大乾处理的模式。
让磐石旅在这几县招募民壮，编组为治安军，把那些失去了生计，最有可能危害新朝治政的乱兵组织起来，给他们一个临时生计，同时也给文官组建地方官府提供丁壮资源。
至于临时养这些兵的银子，就让文官去头疼好了。
对此，被委以重任的叶文豪倒是没有怨言。
毕竟上一次这么干活的人，如今已经进了内阁了。他叶文豪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肯定要做最好的。
起码不能比李宗为那个半路出家的家伙要差。
而且，他本着身负筹措临时军费，解决一路军需杂耗的职责。
他对红娘子能想到这一层也赞叹不已，说红娘子已经有掌一路军政的本事，听在红娘子耳朵里，却有另一番感受，她更怕了，大乾国主，会不会说她越权干政？
毕竟她身上还有另外一层身份，白莲教圣女，楚行虽然一直没有对此发表过什么言论，甚至于还非常支持她带兵。
但是大乾的臣子，却一直防范着她。
时间就在红娘子的忐忑不安中飞逝而过，时光飞逝，磐石旅逼近西华，正如绿姑叶文豪所料，西华官民一体，抵抗格外坚决，劝降说服等软手段一概无用。
见他们这般执迷不悟，红娘子也动了火气，拆！拆城墙，拆房子！全都给姑奶奶我拆了！
用上磐石旅的旅属炮兵，外加配属给磐石旅所属的第二兵团两个炮兵团，各团的轻重型炮也都上阵，
还有刚刚缴获的明军火炮，也被拿了出来。
能用火炮办到的事，绝不上步兵。
炮声如雷，炮弹如雨，西华如处雷霆之巅。
连续三天炮轰，不仅城墙外的民居全被轰平，城墙也塌了无数段。
可红娘子没让部下急着攻城，而是继续轰击城内，想要将城里的民人妇孺赶出县城，以便减少攻城时的无辜死伤。
一连数日，炮轰不断，红娘子登上火炮阵地的望台，隔着云溪，用望远镜观察西华县城的情况。
就见砖瓦喷飞，尘烟升腾，心中又是一阵恻然。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怕不只是说将军无情，而是他身不由己，必须要背负这些人命。”
与白莲教起事不同，大乾的攻城略地，往往显得极端残忍。在火器的威压之下，很多人往往见不到全尸，是一种非常血腥且残忍的场面。
这种情况，是红娘子看多少遍，从内心深处都无法接受的。
红娘子如此感慨着，就这一条，似乎就跟女人天性相悖。
“可征战怎么少得将军？我不当，总有其他人当……”
如往常那样，她继续安慰着自己。
脚下不远处，火炮如雷霆响动，就见着黑糊糊的炮弹，划着清晰可见的弧线落入城中，砸起股股烟柱，这都是她一声令下的结果，恍若在纸上作画一般，挥手就是一幅绚丽彩卷，也让她心头骤然一跳。
她感觉这真的是舒爽，她很早就崇敬率领千军万马，以血火清洗罪恶大地，还人世朗朗乾坤。
如今手握这样的力量，她不仅不觉得得偿所愿，还有失落之感，因为这般舒爽快意，仅仅只是昙花一现，打完西华，她就要回到后方，做大乾的吉祥物了。
有些不甘心啊……
品味着浑厚炮声所蕴含的力量，想着之前慑服陈州守军的场景，红娘子忽然觉得，这才是她的舞台。
她再难以拳脚刀枪来证明自己，而这血火战场，不正是她所渴望的么？
“让李岩劝劝，自己再去跟大乾国主争一争，白莲教的教义都有着伪乾改成了救民主义，白莲教的组织构建都随便让他们修整，我红娘子想要当个女将军怎么了？”
“我牺牲一下，不去当一路兵马的主帅，但是当李承先的部下肯定不行，听说现在正在组建新部队，到时候去混个旅长也不是不可以。”
红娘子心思蠢蠢欲动。
“听说大王正在筹建骑兵部队，你说会不会直接赐予番号？”
“不定会是直接赐予骁骑或者骠骑吧。”
“是啊，朝廷……哦，明廷围剿大军肯定还会南下，其间肯定多有骑兵，没有大建制的骑兵，可很难抵挡。”
炮兵阵地外，一群军官一边观察着战况，一边闲聊。
偶尔有士兵路过，都很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穿着马靴，肩膀上挂着衔带，胸口有胸章，腰里挂着狗牌，一看就是军官。
军官扎堆，这不出奇，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是生面孔，更奇怪的是，这帮人年纪都不小了，跟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那些毛头小年轻反差太大。
要知道他们磐石旅的老大，统制李承先，也才二十岁出头。
“论火器，咱们确实不如他们，可若是论打仗，咱们出生入死的时候，这些家伙还在襁褓里吃奶呢……”
被来来往往的官兵频频行注目礼，万为钢终于有些恼了。
他们这些讲武堂短训班的学员，即将结业上岗，眼下被送到磐石旅中实习，正好赶上磐石旅攻西华。
“心气肯定是不如这帮小年轻，可大王点头让咱们进军中，就是要用上咱们能稳得住的心性，现在嘛，也得稳。”
孙承祖赶紧出声安抚，万为钢瞄瞄这个昔日的登州卫游击将军，淡淡地哦了一声，心道自己这帮望风而降，转头靠左懋泰举荐的废物不一样。
一鼓作气就投降了，一点风骨都没有。
我们是跟大王血战一场，赢得了第一兵团尊重的。你还摆出一副先进者的嘴脸，把我的无心之语当牢骚话来批，你有那资格么……
将这两人的神态瞅个仔细，旁边的薛再兴慨叹地一笑，真不愧是大明军官出身，还没正式进军中呢，这就分派系了。
昔日那朝廷的习气，还真是脱不干净呢。
就不像自己这些救民会背景的人，可是清清白白。
程副业得广站在更远处，瞅着这帮“新将”嘀嘀咕咕，一惊一诧的，颇有乡下人进了京城的味道，都是无奈地摇头，这帮土包子……
这里不得不感慨，明军的学习能力，如今眼前的西华县城，经过明军的改造，西面和南边儿，都有了河道，用来防卫。
不过地势问题，确实改不了的。炮兵阵地摆在城南下埔，隔着两三里地轰城。
西华遭炮击已到第五天，向城内的延伸轰击，不仅将不少民人轰出了城，还有了意外收获。
西华守军和民勇一直被动挨打，人毛没碰着一根，拒敌的城墙就被毁了，眼见人心也快被轰碎，终于忍不住聚兵出城。
磐石旅期待已久的硬仗终于到来，近万明军民勇从东南方向渡过云溪，由东向西，朝火炮阵地发起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