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阿尔布古德海电话的时候,浮猋正扒着木框刚做完100个引体向上,一早上天还没亮就围着部落外面跑了三圈,回来做了600个俯卧撑,又在院子里拿出积灰的沙袋撞上,打了一套拳,一整套下来身上的肌肉充血紧绷。
“浮哥,你是不是认识那个附近修车厂的阿叔啊?”小伙子清澈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是,怎么了?家里车坏了?”
“不是呀,我听小楠说,她的车上次在飓风里撞车了,阿叔说修不好了,让她去挑挑二手车。”
“所以呢?”一早听到那个让自己睡不好的女人名字,浮猋皱眉。
“这不是我想着她是个外地人,又是个姑娘,可能不会挑车,想让你帮帮忙,正好跟阿叔砍砍价。”
“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当然是我的意思,她喊我跟她一起去,但是我又不懂这些,喊你充充面子嘛。”
“哦。”
“可以的吧?浮哥你今天没啥事儿吧。”
“嗯。”
“那就这么说了哈,我们中午11点在家里等你哈。”
我们?家里?
浮猋挂断电话,继续向上运动来摆脱心里的烦躁。
跟阿奶简单吃了一碗面条就跟阿奶说了一声“出去帮人看车,中午准备在外面凑合一顿,让伊吉不要等自己”。便去部落后面开车去往阿尔布古家。
最原始的天然牧场,无际的草原与蔚蓝的天空连接,风吹起阵阵绿地。
牛羊自在得宜的漫步在此地,两匹白马四肢纤长、骨骼坚硬,体格匀称身上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光芒下一对男女马背上,驭马肆意奔驰。
青丝随风飘散进浮猋的视线,笑逐颜开、清澈的嗓音,修长纤细的腿靠在马肚子上,腰线随着动作上下晃动,驭绳的手臂看似纤细,但是覆满线条流畅有力的肌肉。
浮猋知道女人长得好,但是第一次觉得她那么耀眼,那么适合这里,这与动物、自然亲密交流的地方。
身上没有娇气、没有柔弱、没有胆怯,就像是一个女将军,飒爽英姿撞击着自己的视觉。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
这句话很符合此情此景,只是旁边的德海让自己觉得很碍眼。
“德海。”
一声喊叫,唤回了两人,德海先下马,便想去扶南楠,岂料女人转身长腿一跨跳跃而下,动作好不利索。
“你马骑得真好。”
“还好吧,刚来的时候去前面的马场学的。”
“是真的好,浮哥你说是吧。”德海故意推了一下在抽烟的浮猋。
“嗯。走吧。”利索的掐掉烟,上车。
德海坐在副驾,系上安全带扭头跟南楠说话:“小楠,你可以去参加那达慕的赛马呀。”
“有奖品吗?”
“有啊,每年冠军都可以有一匹小马崽,都是上品良马的小崽子,浮哥十八岁那年就有一匹呢。”
“在阿奶家怎么没见过?”
“哦,后来卖了,还在我家呢,叫营席,可漂亮了,我阿布怕它走丢,特地每次都跟别的马分开来放。”
“卖了?”
“昂。”德海看了一眼脸上阴霾密布的浮猋:“浮哥家没有马场,经常不在家,伊吉不会弄,就给卖了,我说真的,你可以去试试呀,部落里没几个姑娘比你厉害的。”
南楠笑了:“我也没有马场呀,再说了,你们比赛我能得冠?”
“可是你院子大呀,后面搞个马厩就成,和黑无常白无常一起养,咱们这里都喜欢马。”德海眼睛有意无意当着南楠面,看了一眼浮猋。
南楠心领神会:“好,我明天就去村委报名试试看。”
“对嘛~我跟你讲外地人和本地人的赛马不在一个赛区,你就去跟村委阿叔说报个外地人的,一般那些人都是过来玩玩,比不过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到时候我跟你多请教请教养马。”
“得嘞,这养马啊,我们家祖传的好技巧,浮哥也会养马,营席就被他养的特别好。”
“到了。”男人打断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自己飞快下车,感觉有点窒息。
修车厂的阿叔一见部队的车就出来看,一看是浮猋立马笑意展开:“阿浮啊,怎么有空过来?车坏了?”语气很是亲切。
“没,过来帮人挑车。”
阿叔随着浮猋的手,看向后下车的南楠和德海:“哦哦哦,哎,德海也来啦,小楠来来来,我给你留了辆最好的。”
这热情的模样,显然是跟南楠相熟的,浮猋挑眉看向德海:“你说的?不熟?”
小伙子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着:“我又不知道啊。”
浮猋摇头:“她是做生意的,附近的人家她都认识,混的可能比你还好呢。”
“是呀,小楠那么讨喜。”
阿叔擦擦手上的机油,带着三人走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前:“你看看,这个车皮没啥问题的,至于发动机啥的更是杠杠的,车子是之前一个摄影团队的,后来不干了,就卖给我了,小零件有点问题,但是我拆了之前阿浮部队里淘汰下来的军车零件。”而后又悄咪咪的凑到南楠耳边:“你别乱说哈,军车淘汰是不让卖卖的,我脱了关系才拿到的。”又拍拍南楠的后背:“你上去试试。”
汽笛明亮,油门给力,引擎声如洪钟,内饰被阿叔打扫的很干净,南楠很满意,小脑袋从车窗里探出:“阿叔,我喜欢这个,多少钱啊?贵不贵啊?”
南楠很相信这里的民风,丝毫不担心阿叔会坑自己,毫不避讳的表示自己的欢喜。
“好多人看上呢,我就知道你喜欢,折掉你那辆,你给我4万吧。”
德海听价格看了一眼身旁的浮猋,男人微微点头表示价格可以。
“那后背轮和汽油给我不?”小心思中透着讨价还价,但是不让人讨厌。
“给,都给,加满,再给你一桶。”
南楠爽快的下车给阿叔喜欢钱,又紧接着跟阿叔去过户,当地没有那么多过户的繁琐手续,身份证、车牌、签字就行。
“你说的帮忙?”
德海又挠头:“小楠太好了,你看阿叔都舍不得赚她钱。”
浮猋看了一眼车标:“这车买辆新的要二十多万,虽然是旧款但是看样子也没开多久,估计出过事,便宜落在阿叔手上了。”
“是呀,我还以为这车阿叔怎么也要个七八万呢,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你学学人家的人情世故吧。”
没错,前阵子有人花大价钱要买这辆车,但是车场阿婶知道南楠车坏了,硬拦着阿叔,不肯让他卖,说就要留给南楠。
手续很快办完,南楠走出来就要请两人吃饭,德海不好意思的挥挥手:“没事,我们也没帮上啥忙。”
“走嘛,我正好还欠你浮哥一顿饭呢。”
被点名的男人,狐疑的看向女人。
“谢谢你上次帮我。”
“不客气。”
礼貌又透着距离,南楠拉着德海上新买的车:“走啊。”
浮猋开着车跟在两人车后,点燃的烟雾在车里肆意乱窜,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你说你浮哥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啊?”
“有吧,你看他刚刚在路边看你骑马看半天才喊我们。”骑马这场是德海故意安排的,草原的男人活在马背上,都喜欢骑马的姑娘,就是他没想到南楠骑的真那么好,自己还担心南楠表现不好被浮哥嘲笑呢,虽说表现不好,也许浮哥还能去英雄救美呢。
“真的吗?”离得太远,其实南楠刚刚没有看太清。
“真的,我保证,他绝对看了你好久。”
“行吧,你们爱吃什么?”
“我都行,在部队我们也是什么都吃。”
见识过两个男人的饭量,将车开去了旅游小镇附近一处蒙古包,这里是热门的烤肉、露营胜地,南楠之前带着小明来过,份量大、味道好。
三人停好车在饭店阿妹的带领下,落坐在帐篷里,阿妹看了一眼浮猋将菜单递给他,男人转手就将菜单放到南楠面前:“你点。”
倒着三杯奶茶的德海看见浮猋的动作,偷偷笑了一下:“是是是,小楠你点,我们什么都吃。”
南楠跟阿妹点了一只烤羊腿、加了一份手抓饭,视线停留在酒水单上,只是多看了两眼就被一只褐色的手抽走:“你还要开车,不要喝酒。”
“德海可以喝啊。”双颊微鼓,有些不满。
“不行,行了,就这些。”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将菜单还给小店阿妹,阿妹好奇看了一眼三个人。
“你们是本地人啊。”
德海点头:“是是是,就在前面部落。”
“哦哦,那我跟老板说,咱们这里当地人加量。”
“谢谢啊。”德海礼貌的致谢。
小店阿妹转身走出帐篷,棚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德海看着相互不说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的南楠、浮猋,心思一动靠近南楠。
“小楠,你来过这里吗?”
“嗯,跟小明来吃过一次,味道还可以。”
“嘿嘿,真好,最近草原发展的可真快,变化也大,以前啊都是小餐馆,路边上卖卖白食。”
两个人的动作很近,手肘相靠。
“那你放假应该多在附近逛逛,哎,这个小镇可热闹了,比咱们部落发展的早,里面好多本地、外地人开的店。”
“好啊,等会儿我们三个去逛逛啊,你都去过?”
“嗯,我给镇上三处民宿送货,常常来镇上逛,哎,你喜欢吃甜的,我等会儿带你去一家店吃甜品,那家蛋挞做的可好吃了。”
喜欢吃甜的?
明明跟两人只差几岁,但是感觉自己融不进两人气氛的浮猋,有点后悔跟来了,刚刚应该找个由头回家的。
菜上的很快,三个人安静的边吃边看外面的风景,喝着奶茶的南楠好似有点被羊油腻住了,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浮猋又喊来阿妹,加了三罐牧家自己做的酸奶。
小口喝着酸奶,一点不着痕迹的小心思动了动:“能吃饱吗?”
其实两个男人吃的很快,但是不邋遢很干净,德海点头:“吃饱了吃饱了。”
“那我们把车停这里,走去小镇吧,正好消消食。”
“好。”德海点头。
出去洗手的浮猋回来听见,不太想跟他们一起去,被德海看出来了,小伙子一把拉住男人的胳膊:“浮哥,我和小楠太尴尬了,你陪陪我哈。”这是拉着浮猋,不愿意让自己走。
年纪较小的德海对自己还是很依赖的,浮猋不好推脱,南楠起身去结账,却被告知浮猋已经结过账了,218块钱。
“不是说好我请?”
“地主之谊。”
“那下次我请你。”
是请你,不是请你们。
这次浮猋没有一口回绝,带着德海跟在南楠身后走。
镇上发展的很好,跟部落完全不一样,已经铺上了水泥路,四处都是商铺、饭店、民宿,医院、学校也建设的很好。因为有游客,小镇里面已经容许开车进去了,马匹反而很少见,但是又不少牧民做起了马车生意。
德海和浮猋用当地话很礼貌的回绝了马车的拉喊,一见是本地人牧民也没有不高兴,反而很热情的跟三人道别。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三个人挤在小路上,身边到处是穿着民族风情衣服拍照的游客,很热闹。德海的视线停在一户卖披风围巾的商铺面前,朝着南楠招手:“哎,小楠,你来帮我看看,我想挑给我额吉。”
这里的货物都是从省城进来的,多半都是工厂流水货,款式很新颖不是当地手工的,往常南楠都不会去看,被德海喊过去倒是认真的挑选了一下。
挑了两件,去给老板结账。
“48块起那一个哈。”老板戴着小蜜蜂喊。
“60两个!”南楠学了一些蒙古语回复,听的老板一愣,笑着用蒙语回复:“好好好,难得见到你这么漂亮的阿图玛,你说多少就多少。”
老板娘讲的很快,浮猋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的南楠,在人群中靠近低头:“她在夸你漂亮,说可以便宜给你。”
翻译的热气铺撒在小巧的耳廓上,蒸的小脸一热,还是飞快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扫码付款:“谢谢。”
两条披风被用红色塑料袋装好,递到南楠手上:“给你。”
南楠点头从人群中走到德海身边:“走吧,人好多。”
“嗯嗯,我等会儿把钱从微信转给你,哎,小楠你会蒙语啊。”
手指扣了一下大拇指:“一点点,小明教我的。”
“真厉害!咱们蒙语很难学的。”德海毫不吝啬的夸奖,步伐加快看向另一个摊位的木雕玩偶。
男人在身后调侃:“只学了砍价是吧?”
白皙的小脸上,又是一红:“没有,还学了阿叔阿婶阿奶阿爷的称呼呢。”
“哦~那阿哥怎么说?”
南楠转身停步,凑到男人身前,动作快的两人差点撞上,只见面前的娇小身影踮起脚尖:“浮猋阿哈。”
眼神中有坚硬、认真还有一丝调笑,过往的人群涌动,拉货的小哥撞了一下南楠,南楠没有站稳,这回两人彻底靠在一起。
浮猋看了一眼大约两米处闲逛的德海,小伙子一直在部队呆着觉得什么都新奇,没看见两人的动作。炙热的温度就在南楠身后,隔着薄衫自己能感受到那手掌的大小以及硬度,只是浅浅的,温度很快向后退了一步。
“你站好,这里人多。”
“嗯,好。”
“小楠,你来看,这个好可爱。”
德海一边看着木雕一边喊南楠,两人走进,一只小兔子在德海手上雕刻的栩栩如生。浮猋瞥了一眼墙上的“非遗传承人”木牌,点头:“是不错。”
南楠只是浅看了一眼,视线就被店内另一排展架吸引走,展架上东西很多,南楠盯着的是一个木簪,纯天然的木纹上雕刻这一片片树叶,那是楠树叶,镂空的工艺,精致的打磨,散发着时间和功底的韵味。南楠抬脚跨进店里,仔细看了一眼标价“300”,这个价格买一支木簪有点贵了,但是这个木雕师傅的手艺,很值这个价。
南楠犹豫了一下,没有询价、购买的意思,视线转向坐在门口的木雕师傅,想让他留一个这个木簪。
木雕师傅一脸认真低着头雕琢着手上的木条,看不清雏形的模样,隐约觉得应该是勺子之类的物件:“随便看看,不还价。”
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到三人,德海又在店里逛了一圈,确认没什么想买的,就拉着店里的南楠和店外的浮猋离开了。四处都是游客和开发过度的商铺,南楠和浮猋兴致缺缺,德海倒是逛的尽兴,只是没一会儿就被眼花缭乱的商品弄得疲乏。
“我们去买甜点吧。”南楠开口。
“好啊好啊。”
南楠驾轻熟路的带着三人左拐右拐走进一个巷子里,这里人烟不算多,至少没有外面那般吵闹,甜品店里也坐着几个人,但是毕竟在小巷子里没有坐满。
一进店一个金色高大的身影就将南楠抱住:“哎呀,你怎么来了呀?今天也来送货吗?”
一头齐耳的金发,健硕高大不输浮猋。
“弗兰克,你松开我。”被抱的有点窒息,弗兰克松开南楠看着她身后的两个男人,想要依次拥抱,轮到浮猋时,被严厉的眼神拒绝了。
“你朋友啊?”
“嗯,永谢布浮猋,阿尔布古德海,是部落里的。”转看向好奇的德海,对着他们介绍道:“这是弗兰克,法国人有点热情哈。”
“你好你好。”
“你好。”浮猋不太能接受这个满身香水味的男人,礼貌的避开帮南楠拿甜品盘。
“谢谢。”
南楠低头挑着甜点,德海倒是很激动的跟弗兰克聊天:“你是法国人啊,我还没见过外国人呢。”
“是啊,但是我小时候就跟着父母来中国了,算是半个外国人吧。”
“你中文讲的很好。”
“是吗?我花了好长时间学习的呢,有些词还是有点不清楚的,但是日常交流没有问题的,就是你们蒙语我是学不会了。”
“这家店你开的啊?”
“嗯,开了有三年多了,一直在这里,你们这里很好,风景好,人也好,南楠就很好。”
“哈哈哈哈,我也这么觉得,你跟小楠怎么认识的啊?”
“她店里的货我很喜欢,有的时候订一批,她来送货,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听见弗兰克有些蹩脚的中文,南楠笑着:“最近有好好学习啊,成语都会用了。”
“那是,总不能一直让你看我笑话,来来来喜欢吃什么,我给你打折。”
“我都挑好了。”南楠挑了两大盘,弗兰克和一个小妹慢慢悠悠的给她打包:“一起134块钱,你给100吧。”
“好,我不跟你客气哈。”
“不用客气,过两天还要你给我送货呢,你上次做的甜品系列的蜡烛卖的特别好,这两天快卖完了,你下次多给我送一些。”
“好。”
南楠打着招呼,三人又缓缓悠悠买了三杯果汁,往回走的时候接到了小明的电话,说有奇怪的客人在店里让她赶紧回去,于是德海转坐了浮猋的车,南楠把围巾和甜点分给了两人,让浮猋带给奶奶,自己就开快车回去了。
南楠的车要停在村头的停车场,浮猋要先送德海回家,两人开的慢慢悠悠,看着沿途的风景。
“看出来了吗?这姑娘不差钱,你跟她不合适。”
德海跟浮猋的看法不一样:“浮哥?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图个喜欢、开心吗?小楠经济条件好,有什么不好吗?”
“在一起也是两个家庭的事,她父母不会同意的。”
“可是小楠都定居在这里了啊,总不能因为条件太好,难道一直不找?”
“那她应该回去。”
浮猋脱口而出,暴露了他潜意识的情绪,他从心底里就觉得南楠不属于这里,她应该回京都,应该享受更好的生活。
“那她为什么要来?她已经选择这里了啊。”
是啊,她为什么要来?这里没有良好的条件、没有富裕的生活,即使有钱,有的时候也没有地方让她得到享受?
所以她为什么要选择这里?自己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