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服务员都走后,苏晓瑾迫不及待地问道:“哪里奇怪了?”
“他一直在门口的那个位置,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根本没挪动过半步!”邓诺天说道。
“什么意思?难道说他的腿残了?”顾怡瞪着圆圆的眼睛,讷讷地问道。
苏晓瑾听了顾怡的话,心也跟着蓦地凉了,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邓诺天,等着他的回答。
“这我也不肯定,我只是觉得有些怪异,这些日子我和我的手下一直着手调查庄先生的下落,对他目前的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回去后我再去查查。”邓诺天略蹙着眉,若有所思似地说道。
顾怡仔细琢磨着邓诺天的话,想了想说道:“诺天,你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他那人是有些不懂人情世故,可还不至于是一个无情的人,他刚刚那态度跟从前完全不一样,我本以为他年纪大了,过得又这么的不顺利,脾气跟着也变差许多,可听你这么一说,我想大概是他有什么隐情不想告诉我们,所以故意说那些话来气我们,好让我们快点走。”
邓诺天轻轻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我这里还有几张他的照片,是上两天李助理给我的,一直放在包里,忘了给你们看了。”说着他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
苏晓瑾打开那信封,从里面取出庄文南的照片,和顾怡一起看了起来,看完后,两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你们发现了吧,照片上的庄先生头发比今天的绫乱,衣服也比今天的还要陈旧。”邓诺天望着一头雾水的那两人说道。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一向很爱干净的呀,至少很注重门面,不穿戴整齐从不出门的!”顾怡说道。
“我们敲了那么久的门,他才把门打开,打开后他就一直坐在门口,那房子就那么点大,不管他在哪,走过来开门也用不了一分钟的时间,显然他先从猫眼里看见了我们,然后特意在里面做了一翻准备,把自己穿戴整齐后拿了根板凳放在门口,最后才把门打开。”邓诺天慢条斯理地分析给她们听道。
那两人听了,频频地点头,都觉得有道理,顾怡对邓诺天说道:“诺天啊,看来那老东西真有事情瞒着我们,你回去后派你的手下好好查查!”
邓诺天点了点头,他是真没想到庄文南的身后会有那么多的故事在,家庭没落倒也罢了,总不至于落了个残疾吧,这也太悲催了些!
回到Z城后,邓诺天便开始着手调查庄文南详细资料的事,回到家里还非常关注苏晓瑾的饮食,生怕那女人不肯配合他,偷偷让佣人做那些生儿子的菜,苏晓瑾虽对邓诺天网上查来的生女食谱深表怀疑,可她自己也想着再要个女儿,自然也不管那食谱是真是假,很配合地按照食谱吃着菜,哪用得着邓诺天费那个心?可邓诺天真的是太想要个女儿了,非要自己亲眼看过了那些菜才放下心来,苏晓瑾看着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仍不住想逗他。
于是,吃了一段时间的女儿菜之后,她便对着邓诺天抱怨道:“整天让我吃这些菜,我都吃腻啦!不行,明天我坚决不吃了!”
此时,一家三口正坐一起吃晚餐,邓诺天听苏晓瑾这么一说,吓得赶紧撂下了手中的筷子,满脸堆着笑,竭尽全力地讨好道:“我已经变着花样烧了,一会儿我再上网查查还有什么新式的做法,老婆,乖啦,再坚持一段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快个什么劲啊!什么时候能怀上都不知道,你让我吃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啊?”苏晓瑾撅着嘴巴,假装生气道,她何尝不知道邓诺天每天都陪着她吃同样的食谱,要吃腻,他也早吃腻了!
这时,邓诺天又把求救的目光扫向乐乐,希望那小家伙此时能帮个忙,配合他说些好话,于是,他问乐乐道:“乐乐,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啊?”
他一边说,一边一个劲地对着乐乐使着眼神,意思是让那小情敌说喜欢妹妹。
结果乐乐竟完全忽略了他的各种暗示,撇撇嘴巴,说道:“弟弟、妹妹我都喜欢!”
把邓诺天气得直咬牙,心想:情敌就是情敌,摆明了跟他过不去!下一个无论如何都得是女儿!
苏晓瑾听了乐乐的回答,冲着邓诺天得意地笑了,然后又对着乐乐说道:“还是乐乐最乖,都喜欢,哪像爸爸偏心得很,喜欢妹妹,不喜欢弟弟!”
邓诺天本想联合乐乐一起劝慰一下苏晓瑾,却不想反被苏晓瑾借着乐乐数落了他一顿,看着那母子俩如此默契的合作,气得他一个劲地冲着他们张牙舞爪地做鬼脸。
没过多久,庄文南的情况便调查清楚了,邓诺天看着那份报告心往下沉了沉,深锁的眉头越蹙越紧。
这一天晚上,四个人一起在小区附近散步,邓诺天琢磨着该怎样开口跟那两人提庄文南的事,毕竟不是一个好消息,可又必须告诉她们,他略蹙着眉,思绪缥缈,反复斟酌着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说,这时听见苏晓瑾在叫他,他侧转头向苏晓瑾望去。
“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我都叫你好几声了。”苏晓瑾说道,今天的他的确有些心神不定,看向她的目光也有些莫名。
苏晓瑾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问道:“不会是我生父的事已经查清楚了吧?”以她对邓诺天的了解,他一般不会因为工作上的事如此困惑的,那么现在能困惑他的就只有这件事了。
苏晓瑾这么一说,顾怡也立刻紧张兮兮地将目光投向了邓诺天,说道:“诺天,你说吧,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有心里准备,最差也就真的残了呗!”
邓诺天看了看那两人,略蹙的眉渐渐松开,说道:“残倒不至于,不过他的身体的确有问题。”
“什么问题?”那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几年前,他的脑袋受到细菌的感染,小脑开始不断地萎缩,他现在手脚已经开始不灵活,不过思路还很清晰。这几年他也一直不断地接受治疗,可国内的脑科技术还不怎么样,所以效果并不明显,只能减缓他的小脑萎缩的速度。”邓诺天望着那两人,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那两人听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更是紧了紧,怎么觉得这个消息比残了更差呢!小脑萎缩意味着他将渐渐地忘记她们,连生活都不能自理,这样的结果对庄文南无疑太过残忍了。
邓诺天也猜出了她们的担忧,又立刻安慰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这件事我联系过美国的脑科专家约翰森医生,他答应帮庄先生看看,既然他肯帮忙,我想至少情况不会恶化吧。”
苏晓瑾当然知道邓诺天所说的那个约翰森医生就是上次看好陈阳腿的那个,她对他也充满了信心,她的生父虽那么冷血地抛弃了她,可她真不希望他活得那样的凄惨,她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给了那个约翰森医生。
于是,她拉着顾怡的手,对顾怡说道:“妈,我们快点让他接受治疗吧!”
“是啊,这事当然越快越好,明天刚好周末,诺天,我们再一起去一趟C城吧。”顾怡说道,她很清楚这件事刻不容缓,早一天治疗就多一分康复的希望。
“好。”邓诺天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晚,对那三个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三个人躺在床上,想像着庄文南一个人住在那个简陋的旧房子里,每天动作迟缓地做着事情,艰难地照顾着自己,内心倍受煎熬,怎么也无法闭上眼睛。
辗转反侧了多次之后,苏晓瑾终于不再动了,她开始心疼起邓诺天来,明天他还要开车呢!
于是,她对着邓诺天说道:“好好睡一觉吧,想那么多也没用,你晚上没睡好,明天开车一定会很累。”
邓诺天听了,嘴角不禁上扬,他的小丫头还是很心疼他的,忍不住将她拥入怀里,说道:“不用担心,我已经跟老周说好了,明天他送我们过去!你也安心睡吧,事情已经这样,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尽力减少他的病痛。”
苏晓瑾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看到他现在这样,以前对他的所有埋怨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邓诺天轻柔地抚摸着苏晓瑾的身体,喃喃地说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他明天不肯接受我们的帮助。”
苏晓瑾自然也在担心这事,依照庄文南那天所做的那些事情、所说的那些话,不难猜测他是一个清高的人,他只想一个人这样孤独地活着,然后孤独地死去,根本就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帮助,想到这,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伴随着那轰隆隆的雷声,空中竟下起了瓢泼大雨,邓诺天原本以为夏天的雨下过一阵也就结束了,岂料那场雨从Z城一直下到C城,毫无停下或变小的意思。
车刚驶进那个旧式小区,三个人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面慢慢地移动着。他好像刚从附近买了点东西回来,一只手撑着一顶伞,一只手拎着东西,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挪动着,动作极其缓慢,这时一阵风吹过,把他那绫乱的头发吹得更加绫乱,而他显然控制不住抓在手中的那顶伞了,踉跄着差点跌倒。
苏晓瑾的心立刻揪在了一起,有一种生疼的剥离感,那是她的生父啊!即便三十多年来从来不曾相见,可看见他如此,她也无法不心疼!她拉开车门,正准备下去,邓诺天一把抓住了她,然后对着老周说道:“老周,你下去帮帮他!”
邓诺天很清楚庄文南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们三个不管谁下去帮他,都会令他难堪,他想留点尊严给他。
老周停好车,立刻下车来到庄文南的身旁,侧着脑袋好像跟他说了些什么,然后帮他拿过手中的伞,搀扶着他向他的寓所方向走去。
看着他们走进那幢楼,身影渐渐消失之后,那三个人才从汽车上走了下来,撑着伞也向那个方向走去。
等他们来到那里时,老周已经从楼上下来了,邓诺天对他说道:“老周,谢谢你!你先到车上等我们吧,估计要很久。”
老周轻轻点了点头,向汽车的方向走去。
三个人走到门口,心情都格外的沉重,邓诺天敲了敲门,里面静得很,还是像上次那样,他没来开门。
这时,顾怡说道:“老庄,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你就别忙了,快开门吧!”
话音刚落,里面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显然是庄文南听顾怡的话吃了一惊,然后手中的东西掉在了地上,接着传来庄文南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你们都走!我不会开门的!我不想看见你们!”
三个人的心那一刻仿佛都被猛地一抽,眼里都蒙上一层水汽,接着,顾怡对着苏晓瑾和邓诺天低声说道:“你们俩先下去,你们在,他更觉得没面子,我一个人劝他更好些。”
苏晓瑾和邓诺天听了,四目相视,都觉得有理,便向楼下走去。
他们俩走后,顾怡又对着庄文南说道:“老庄,两个孩子都走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你快点开门吧!”
“你走!我最讨厌看到你了!”庄文南继续吼道。
“老庄,我是不会走的,你不开门只会让左邻右舍都听见,这样岂不是更难看!”顾怡继续心平气和地劝解道。
庄文南没再吱声,隔了好久,门终于开了。庄文南终究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他怕被左右邻居听见,见门外真的只站着顾怡一个人,便把门打开了。
顾怡立刻走了进去,然后把门关好。
苏晓瑾很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听见关门声音之后,便拉着邓诺天一起轻手轻脚地上了楼,站在门外偷听起来。
屋里一开始很沉寂,隔了好一会儿,传来顾怡的声音:“老庄,你跟我们回去吧,诺天帮你联系了美国脑科专家,一定会把你的病治好的!”
“我不去!”庄文南说道,语气不再像上次那般咄咄逼人,显得有些无力,接着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哪有脸跟你们回去?!三十多年前我抛弃了她,我对她来说根本称不上是一个父亲!生死有命,你们不用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吧!”
顾怡听了他的话,愣了愣,一时想不到什么话题,便没话找话地问道:“你太太呢?”其实她是知道他现在是一个人的。
庄文南冷哼了一下,说道:“别提啦!”
“离了?”
庄文南轻轻点了点头。
顾怡听了轻叹了口气,问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当时没跟你说一声就离开了你?”
庄文南略蹙着眉,沉默良久,说道:“起初那几年,我真的很生气,我觉得你怎么可以那么小看我呢?难道我在你的眼里就那么的娇弱不堪吗?可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也就渐渐理解了你的想法。”此时庄文南的脸上没有一丝对顾怡的埋怨,有的只是惭愧。
“我听诺天说过,你爸和你妈都落马了?”听了庄文南说的那些话,顾怡立刻想到了这件事,问道。
“是啊,判了二十年的刑期啊!他们知道他们入狱后,我在W城甚至整个中国都很难混下去,所以在入狱前早已为我和我太太、女儿在美国铺好了路,留了很多钱,他们入狱没多久,我们一家三口便来到了美国。”庄文南说道,瘦瘪的脸拧成了一团,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中,那段回忆对他来说是最灰色的,他不愿意去想,但现在他却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给顾怡听,他怕他现在再不说,以后即便想说,恐怕嘴巴也不受自己控制了。
“刚到美国的那段时光还是美好的,我和我太太都在华人区我父母的一个熟人那里有份稳定、安逸的工作,可没过多久,那个熟人知道我父母落马后,便找着各种借口把我和我太太辞了。还好我父母留给我们很多钱,钱的确是好东西,所以一段时间里我们也不愁吃喝,可不管再多的钱,也会有用光的时候啊!所以,我一直到处找工作做,那时才发现在美国找份工作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美国人很注重个人的实际能力,像我这种习惯安逸、又无什么特长的人,大公司根本就不喜欢,于是,我便找小公司,可小公司也对我有众多不满,做了没几个月便把我辞了,在美国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这样处于不停地更换工作中,当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失业中。失业时,我也曾去应聘过洗碗、服务员等工作,可真去做了,才发现我根本做不来,碗没洗干净,反倒打碎了好几个,端菜给客人,不是端错了,就是半途把菜给打翻了,在那个时候,我才深深地理解你为什么会那么做,离了我父母,我根本就无法生存!你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其实是很无奈也很明智的一个决定啊!”
顾怡是可以想像庄文南那时所过的日子的,像他那样的人,一开始肯定尽选一些档次高,看上去又很安逸的工作,沦落到最后去洗碗,一定是被逼无奈了,可他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人,又岂能做得了那种事?
听庄文南说了那么多的话,顾怡忽然发觉庄文南的口齿偶尔有些不清楚,这在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可能那时没说几句话,言辞又都比较简洁,而她又一直处于愤怒中,根本无暇顾及,现在她却很清晰地察觉到了,再仔细看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有些呆滞,眼珠似乎连转都不曾转过,看来他的病并不轻啊!
庄文南显然有些说累了,他喘了口气,喝了口水,又继续说道:“我的前妻最后终于再也受不了了,带着女儿跟别人好了!我也不怨她,像我这样的男人,能有几个女人愿意跟着呢?!她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家境那么好,跟了我那么多年,最后也是把女儿一起带走了,她不想女儿成为我的负担,也不想女儿跟着我受苦!”
顾怡不禁开始同情起庄文南来,他是家里的独子,家境又那么的好,自小一直被父母宠爱着,从没做过什么事,吃过什么苦,所以当他忽然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灾难时,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时,庄文南又接着说道:“让我在美国做最低等的公民,整天洗碗、扫地,我可真做不了,我也是一个堂堂大学毕业生,怎么可以做那么低等的事呢?所以,那时我特别想回国,在国内,凭我的英语水平,我至少可以做翻译,而且我父母的事也已经过去四、五年了,人们都很健忘,谁还会记得他们的那些事?于是,在十多年前我回了国。之所以选在C城,一方面是因为W城我不敢去也不想去,那里毕竟有太多熟人在,我觉得别扭;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离L城很近。”
苏晓瑾一直贴着门在偷听,当听到这时,整颗心不由得往上提了起来,连呼吸都跟着局促起来,是的,C城离Z城需要四个小时的车程,但到L城只要两个小时的车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