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清心园内紫藤花香弥漫,披着皎洁的月光,静谧美好。
清心园外,夜无殇双手背负在身后,手里拎着他今日回府后,又反身出去买的桂花糕,在门前踱来踱去,不时朝院子里望一眼,却始终没有进去。
直到婢女玉星从正房里出来,手上端着一只空空的药碗,打算送到小膳房去,经过大门口的时候,这才发现了他。
玉星不敢怠慢,赶紧上前问安:
“王爷金安!王爷可是来看娘子的?娘子刚刚服了药,此刻还在小佛堂里诵经。奴这就去通传……”
夜无殇打断了她:
“本王自去便可。”
“是。”
玉星福了一福,正要退下,却又被夜无殇叫住。
“等等!”
“王爷有何吩咐?”
夜无殇眸中暗藏踌躇,沉吟片刻才道:
“宫将军何时走的?”
玉星老实回答:
“回王爷的话,宫将军从娘子的房里出来后,去慕小娘子的东厢房坐了会,似乎是换了药才走的。”
换药……
夜无殇背负在身后的双手,不禁紧了又紧。
又问:
“慕小娘子可是跟他一道走了?”
玉星摇头:
“没有。小娘子今日一直在院子里,白天日头毒,小娘子便与娘子在房里说话,两人说起昨日的马球赛,说到兴起处,小娘子便绘声绘色、手舞足蹈的给娘子表演,逗得娘子十分开心。日落之后,小娘子又扶娘子去花园里赏了花,喂了鱼,小娘子说,多去外面散心,做些别的事来分散娘子的注意,对娘子的病有好处。”
夜无殇听着玉星的禀报,脑海里不知不觉就浮现出慕昭昭在做这些事时的样子,心中一阵烦乱。
“下去吧。”
“是。”
玉星依言退下。
夜无殇站在清心园门口,再度往里望了一阵,这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大步迈进了门槛。
因为常年诵经,阮娘的房间里一直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有淡淡的烟雾从小佛堂里飘出来。
阮娘似乎没想到夜无殇这个时候还会来,见到他颇为惊喜,赶紧从小佛堂里起身,快速地走过来朝夜无殇福身。
“王爷金安。”
阮娘直到现在也不会因为夜无殇把她当成生母般对待而忘了规矩。
夜无殇亲手将她扶起,又扶着她坐进了椅子,把桂花糕放在她身边的小几上。
道:
“今日皇上命我送天回使团出城,回来的路上给阮娘买的,阮娘配上一壶好茶,权当宵夜用些。”
阮娘捧起桂花糕,隔着油纸闻了闻,幸福感都要从眼里溢出来了似的。
起身恭敬地朝夜无殇福了一福,温柔的笑着:
“多谢王爷,王爷费心了。”
夜无殇却似是没听到阮娘的话,一双眼睛透过正房大开的窗子,正正落在慕昭昭的东厢房上。
此时她的房门紧闭着,唯有一扇窗子打开,房内仍旧燃着烛火,想来人还没睡,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阮娘见夜无殇半晌不说话,心下奇怪,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明白了什么。
不由想起今日晨时慕昭昭从栖子堂回来,对她说的话,心中有些沉甸甸的,像压了什么似的不舒服。
犹豫了片刻,终是下定决心,叫了声:
“王爷?”
夜无殇的目光仍在东厢房上,心思也在,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王爷?”
阮娘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
夜无殇这才回过神,不留痕迹地将目光收起,看向阮娘。
阮娘笑了一下,道:
“今日昭昭向我解释过了,说王爷与她之间始终是清白的,还说她之后要走,不会留在王府,此事王爷可知晓?”
沉吟良久,夜无殇才点了头,垂下眸子,淡淡应道:
“知晓。”
夜无殇这副淡漠的样子,让阮娘有些着急了,身子也不由得往前倾了倾:
“那王爷可会让她走?”
夜无殇蓦地抬头看向阮娘,眼中充斥着阮娘难得看到的矛盾、犹豫,似乎还有一种忍耐。
阮娘是离夜无殇最近的人,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他的所有改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从失去了皇上的宠爱后,他便成了毫无倚仗的孤家寡人。
太子和二皇子有皇后和皇后的母家,其余皇子尚小,也有生母或者生母的家族予以庇护。
只有他,什么都没有。
为了不受人欺凌,他必须让自己强大,强大到皇上不能小觑他,其他皇子不敢欺凌他,大臣们有一部分能成为他的倚仗。
而这种让自己变强的方式,便是军功,无人可及的军功。
他用杀戮、鲜血、胜利,终于为自己奠定了一个无人能及的位置。
渐渐的他也发现,这世上能填补他心灵上的空洞、能带给他最大的满足,便是战争、杀戮。
那种长剑刺入敌人胸口、鲜血弥漫视线、刀枪剑戟的碰撞、马踏尸山血海给他带来的快|感,才让他感觉自己真正的活着。
但同时,如此无情的杀戮,也让他在一场场以无数生命消亡为代价的战争里,变得冷酷、冷漠、冷血。
他的杀伐果决,雷厉风行,当机立断,从不允许他是一个有半点犹豫的人。
可是今日,阮娘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许久许久没有看到过的东西。
那是他深埋已久的人性凡心,让他从一个冷血战神,变回了一个平凡的男子,让他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精神恍惚、失态。
这个女子,便是慕昭昭。
这些日子,阮娘清楚地看到了夜无殇的改变,无论他对慕昭昭存着什么样的心思,都是好的。
她多希望慕昭昭能留下,能陪在他的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让他变得有血有肉,像个寻常男子一般嬉笑怒骂、爱恨嗔痴,不再是一个战争傀儡也好。
可是夜无殇一开口,还是让她失望了。
“我知道阮娘在想什么,且不说皇上就要给我赐婚,只论她的容貌、品性、家世,哪一点配入王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生得丑姑且不是她的错。非出身世家大族乃是她祖上无能,也不是她的错。但她的品性呢?伶牙俐齿,巧舌如簧,谎话连篇,精于算计,坐无坐姿,站无站状,喜新厌旧,朝秦暮楚,勾三搭四,见异思迁,反复无常,水性杨花……”
“王爷嘴下留情!”
阮娘第一次违背规矩,打断了夜无殇说话,随后起身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了一番,赶紧关闭了窗子,生怕什么人听到似的。
反身回来才道:
“她的容貌家世,王爷说的倒是没错,但她的品性,似乎并没有王爷说的那般差吧?尤其喜新厌旧、勾三搭四、水性杨花……王爷何出此言啊?”
阮娘听得认真,可是越听到后面,却越是觉得不对劲,尤其夜无殇越发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像恨不得把那些贬损的词汇都给嚼烂了再吐出来。
不得不说,慕昭昭的容貌家世,与夜无殇实在是云泥之别,想要抬进王府,的确是高攀得没边儿了。
她的品性,说难听点也确是顽劣了一些,但在阮娘看来,那倒是她不同于其他人的可爱之处。
但却并没有夜无殇所谓的朝秦暮楚、水性杨花吧?
他这般感觉都是哪来的?
忽然,阮娘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