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杏仙的病,他们在医馆耽搁了五六日,才谢别了老大夫,又重新踏上了回长安的归途。
所以接下来的七八天里,苏钦朝不再捡风景好的小路游玩,而是直接赶着马车上了官道加速行驶。
直到到了汴州境内,苏钦朝领着杏仙临时改了水路,打算由汴河-黄河-洛水等河系直上长安。
“我们过两日将从这里转到黄河,到时候就能见识到诗仙李白口中‘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盛景。”
虽然杏仙如今脑子有些糊涂,不大听得懂,但是苏钦朝还是指着船舱里的水路地图,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给他听。
并向他洋洋洒洒的讲解了一番几十年前,那位诗仙李白的故事。
“写的真好!”杏仙认真的听着苏钦朝背完整首诗,本来黯淡的眸子隐隐透出一丝光亮。
“是啊,光是想象那场景,就让人心潮澎湃了。”苏钦朝感叹一句,见杏仙精神尚好,又提议带他去甲板上钓鱼。
“我不想去,外面好多人。”杏仙紧张的摇了摇头,他只要一看到那些精壮的男人,心里就觉得害怕,觉得自己仿佛没穿衣服一样羞耻。
“好,我们不去了,就呆在船舱里聊聊天,恩?”本来苏钦朝是看着杏仙这些时日,都只呆在船舱把玩九连环,怕给他闷坏了,才想哄着人去甲板上走走。
不过既然他不想去,那自己另外想个法子便是。
于是,苏钦朝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才想出个主意,他打算给杏仙讲讲《西游记》来打发时间。
“话说女蜗娘娘补天时,剩下了一块五彩石,掉落在一处仙山上...”其实苏钦朝也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是不妨碍他瞎编,大概意思差不离就行。
不过好在杏仙对这故事十分感兴趣,倒也很捧场,时不时还捧哏的惊呼两声。
直让苏钦朝越讲越兴奋,直接一口气就说到了,孙大圣被压在五指山,才端起茶碗润润喉咙。
“哎,先生,那大圣就那么乖乖的,被佛祖镇压在五指山下了?”舱门外突然探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红彤彤的苹果脸,虎头虎脑的,看起来还怪可爱的。
他刚刚一直躲在船舱外,听着里面的先生讲故事,正听的起劲呢,谁知那先生突然就不讲了,他心里对孙大圣担忧的很,便忍不住出声询问。
苏钦朝其实早就注意到这个小男孩了,不过见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听故事,并没有吵到杏仙,才没有多管。
此刻见他突然嚷嚷,苏钦朝还是有些担忧的看向杏仙,怕他受了惊吓。好在杏仙还沉浸在刚刚的故事里,并没有什么反应。
“小孩,你过来一下!”苏钦朝弯下腰,笑眯眯的朝小男孩招了招手。
“爹爹让我不要打扰客人。”那小男孩扒着门框摇了摇头。
“行吧,那我过去。”他突然有了个主意,既然杏仙害怕成年男人,那孩子总是能接受的,他打算忽悠小男孩陪他玩。
这样或许可以让他慢慢的习惯,一步步接受外面的世界,从阴影中走出来。
“还想知道孙大圣后来怎么样了吗?”苏钦朝走过去,蹲下身看着小男孩。
“想!”小男孩倒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往后,你天天来这陪他玩可好?若是能让他跟你说话,那我就每日多讲一些,恩?”
“可是爹爹不让我进船舱打扰客人。”小男孩眼里虽然全是渴望,但是嘴里还在坚持着。
“我等下找你爹说一声就是了。”苏钦朝不以为意。
“那你今天还讲吗?”小男孩眼睛一亮,有些期待的看着苏钦朝。
“今天先不讲了,我嘴巴都讲累了,明日辰时六刻再说吧,你记得早点来啊!”苏钦朝好笑的摇摇头,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小男孩的小光头。
...
于是那天用过晚膳后,苏钦朝将杏仙哄睡了,才关门下到甲板上,找了船长将事情说了。
那船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也憨厚的很。
一听苏钦朝想让他的小儿子,陪陪他那有些呆傻的兄弟,还能一起听人讲书,便马上同意了。
“就是怕小石头太吵闹了,打扰到客人。”前几天这两位客人上船的时候,刚好一阵河风吹来。
他有幸从吹起的帷帽一角,看到那位客人的容貌。
他敢说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美的男人,连女人都很少。
难怪要戴帷帽呢,若不是如此,不知道会惹来多少人觊觎。
不过这么美的男人竟然是个傻的,他当时还叹息说是人无完人呢。
“不会,阿杏只是受了刺激,才变成这样的,我也是想着让小孩吵吵他,万一能让他醒过来呢?”
“原来如此,那就多谢您照顾了。”船长见他这样说,也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提到若是觉得烦,就让小石头下甲板来就行了。
“怎么会,小石头很乖的。”
...
是以,在到达黄河之前,小石头一有空,就会去船舱陪在两人身边,玩着苏钦朝给的七连环。
待到了巳时和申时,再与杏仙一起坐着,听苏钦朝接着讲孙大圣的故事。
两日后
“先生,我解开了!”小石头举起手中,已经解开的七连环,眼神满是欣喜的看着苏钦朝。
“真厉害~”还没等苏钦朝说话,就见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从不在外人面前说话的杏仙突然赞叹一声,惹得旁边的两人俱都惊讶的看向他。
“先生,他说话了。”小石头凑到苏钦朝耳边小声的说,他这几天还没见过这位戴帷帽的公子说话呢。
“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吗?”苏钦朝顿了顿,装作无事的模样,继续看着手中的医书。
这还是之前那个老大夫给的,他不擅长脑科,不过家里的此类医书倒是不少,临走时便给了他一本。
不过如今苏钦朝看起来,觉得这不像医书,倒像是巫术,上面写的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什么往屋后撒糯米啊,鸣金醒神啊,念祝由术咒语什么的。
... ...
自从那日杏仙在小石头面前开腔后,他整个人好像有了丝活气,脑袋也似乎清醒了些。
特别是听苏钦朝讲故事的时候,偶尔也会发出异议,有时候甚至还会与小石头争辩两句。
不过让杏仙彻底清醒过来的,是他们在岸边观赏黄河壮景时,遇到的一位面容端肃的中年扁鹊。
(在古代,扁鹊是一群人的代名词,并不单指扁鹊一个人。)
那时候正值午时,苏钦朝领着杏仙,正准备回船上用膳。
无意中却看到后面有一群人,在疯狂追逐着一位背着药箱,神态狼狈的中年医士。
口里还阵阵怒骂什么:“你这该死的庸医,居然说要给我爹开颅,真是岂有此理!”
“就是,人脑袋开个洞还能活?”
“打死他!”那些人个个拿着棍棒,群情激愤。
“还说自己是扁鹊,庸医!”
“打死他!”
“扁鹊?”苏钦朝本来不欲管这闲事,但是一听扁鹊这两个字,就忍不住停下脚步。
后来见那群人就要追上那位医士了,便飞身跃了过去,将这群人拦了下来。
“放肆!光天化日竟敢逞凶!”苏钦朝放出金吾卫郎将的气势,脚踏方步慢慢朝那群人走近。
“你是何人!敢管我们黄家村的闲事!”领头的一位中年汉子站出来嚷嚷。
“本官乃是正四品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苏钦朝,你们竟敢当着我的面逞凶?”苏钦朝举起鱼符,故作睥睨天下的模样。
“他好像真的是什么四品将军,我们还是回去吧!”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走到那中年汉子身边劝道。
他在邸报上看到过鱼符,好像就是长这模样。
“怕什么,他还敢杀了我们不成!”那汉子犹不死心,满心只想抓住那庸医好好打一顿。
“回去吧,小五说的对,你还敢对当官的动手咋地!”身后的大爷大妈看到这情况,也开始劝解。
“合着不是你们爹?我爹可差点被这庸医给开颅了!”
“你爹本来就是脑子里长了肉瘤,若不及时开颅切除,绝计活不到明年!”
见那中年汉子不肯放过自己,本来躲在苏钦朝身后的医士,也忍不住将后果说了出来。
“你还敢咒我爹!”那中年汉子听了这话,看上去更生气了。
眼睛都圆睁着,胸脯一起一伏,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过去。
“回吧!回吧!”那群人看着那中年汉子这模样,终是七手八脚的将他硬拖着往回走。
“可惜了,真是可惜。”那医士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摸着胡子叹息着摇了摇头。
“先生,可惜什么?”苏钦朝收敛了气势,温声询问那医士。
“若是让老夫开颅,定可再活十年,哎!”说完那医士又叹息一声,才向苏钦朝道了谢,就准备离去。
“先生真是扁鹊?”苏钦朝伸手拦住医士去路。
“都如此了,老夫又怎敢再自称扁鹊。”那医士自嘲的笑了笑。
“苏某倒是相信先生,若是无此本领,又怎敢冒险为人开颅。”
苏钦朝对着那医士,就是恭敬一礼,随即便说出杏仙的病症,希望他能出手救治。
...
“他这是堵了心窍了。”那医士一见杏仙的模样,连脉都不曾切,便下了结论。
“那该如何治?”苏钦朝用手拍着杏仙的背脊,将人安抚下来。
“若是信的过我,我便给他用金针灌顶试试。”那医士犹豫了片刻,终于将他的办法说了出来。
“是针扎天灵穴吗?”苏钦朝又问:“没有其他办法了?”
“只有这一个,若不如此,就只能等他哪年自己清醒了。”那医士摇了摇头。
“我不要扎针!”杏仙拉了拉苏钦朝的衣摆,好像听懂了什么。
“好,我们不扎,你先和小石头去玩吧!”苏钦朝哄了哄,将人哄去和小石头玩七连环后,才请了那医士一同去了甲板上说话。
“若是点他睡穴,会不会影响先生施针效果?”苏钦朝压低声音询问那医士。
“那倒是不会,不过就是这金针灌顶,可能需要十来天才能慢慢看到效果。”那医士摇了摇头,又细细的与苏钦朝一一说明了治疗后会出现的情况。
怕苏钦朝不信,又言明自己会一直等到有起色了才会离开云云。
“那苏某就多谢先生了,若能痊愈,定重金相谢!”
...
待到了晚间,用过晚膳之后,苏钦朝便趁着杏仙把玩九连环时,伸手点了他的睡穴.
将人安置在榻上之后,才请了那医士进来为他施针。
只见那医士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小心翼翼的打开.
露出躺在锦帕上的4枚大小不一的金针,看了一会,才仔细的将第三枚捻了起来。
随后又问苏钦朝取了烈酒浇了,再用烛火炙烤一番后,才捻着针慢慢扎入杏仙的天灵穴,直到只露出小半个针头,才停了下来。
“大概扎半刻钟就行了。”那医士交代了一句,便拿起那小盒子复又盖上放回怀里。
“那就先谢过先生了。”
...
正如那医士所说,从第二天杏仙醒过来开始,便一天比一天清醒了.
直到了第八天早上,苏钦朝左等右等,都不见杏仙将房门打开。
“杏仙,你在吗?怎么不开门?”苏钦朝敲半响,见一直无人应声.
便强推开窗户往里看去,只见屏风后慢慢淌出了一丝鲜血。
见此情况,苏钦朝哪里还忍得住,直接“嘭!”的一声,一脚将门踹开。
才见到面白如雪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处还插着发簪,浑身是血的杏仙。
“怎么了?”本来就准备上来查看杏仙恢复情况的医士,听到动静忙跑了过来。
“先生快救他!”苏钦朝抱起杏仙还算温热的身体,惊慌的大喊。
“倒是还有救!”那医士用手探向杏仙颈部,略微感知了下心脉,轻呼出一口气。
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从中倒出一颗丹药,给人喂下后,才迅速的拔出了发簪。
“没有伤到心脉!”不等苏钦朝问话,那医师便示意他观察簪头。
只见那沾有血渍的地方,才不过一个指节长度,根本没有捅到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