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胜并不怕黑,他甚至觉得黑是一种保护色,只要他不想让人看见,谁也看不见他。关于黑夜的这种无聊的思考只持续了片刻就结束了,明天仍然有一堆事要做,不好好休息只怕要在学堂上打瞌睡了。
在一年多前,如果半夜从梦中惊醒,他可能很长时间都睡不着,而现在,兴许是早已习惯了小湖山的平静,他的心底竟很少起涟漪,是以只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再次入睡。
次日再练巨力术,他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一看不行就赶快撤去灵力。有道是熟能生巧,尽管他无法控制那股由地面升起的巨力,可是他可以在那种状态下勉强控制自己的身体去迎接它,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换来的是那股巨力越来越接近他的胳膊。他倒不是没想过先把那股巨力加持在自己的腿上,然而他学巨力术是为了搬石头堵洞口,即使脚有再大力量也搬不起石头不是。于是他便执拗地这样练习,想一次到位。
然而不管他如何勤奋,在施展巨力术时总是会因为缺少了那么一点点对那股巨力的控制力而前功尽弃,越是练习他越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个问题:那股巨力是一匹马,他缺少的是马缰。然而他又不是一无所获,一次次施展巨力术,他对灵力的运用越来越纯熟,而且,他几乎已经能适应那种被巨力术加持后某一部分身体鼓胀的感觉。如今,他倒是很想知道由地面升起那股巨力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存在是自然中的神秘力量对他有着无穷的吸引力。看吧,这巨力几乎无处不在,在任何地方施展巨力术都能感受到这股巨力,它也毫不偏私,只要是个修士,就能获得这股力量,它藏在哪里,又是怎么感觉到修士的召唤的?方胜对此实在很感兴趣,不过他的这些想法并不稀奇,因为几乎每个刚刚修行的修士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疑问。与其思考这种毫无头绪的问题,不如把精力放在修行上,这是那些老修士们对新修士的告诫,可惜的是方胜尚未听到过这种告诫,于是,他竟在练习巨力术时走了神!
当一股不适感从嘴上传来的时候,方胜才蓦地惊觉,那股巨力竟然已经沿着他的胸口向上漫去,过了脖子,过了嘴,到了眼睛!不论方胜如何适应,他都无法适应来自眼睛上的那种肿胀感,因为那已经出离了肿胀,而是随时都可能会炸开,那不是错觉!
可是与以往的一旦受惊吓灵力随之消散继而巨力也马上消失不同,这股巨力不仅没消失而且仍然在向上顶,于是他的眼睛胀得越来越厉害,眼中的血丝已经清晰可见。
眼睛被炸开,这与死何异?此时方胜所想到的仅仅是眼睛的问题,而实际上,这股巨力直接冲进他的脑子,让他就此毙命也不无可能!危急间他很想伸手把这股力量从身上拽开,或者用别的什么东西把它冲掉,又或者把它宣泄出去,于是,他这辈子所学唯一一个与眼睛有关的法术灵目术被施展出来!
“神光所至,纤毫毕现!灵目术!”
方胜的视野突然被扩大被拉远,那种瞬间的变化,让他禁不住一阵头晕,眼睛上的压力终于减轻了一点,可是那股巨力仍然在向上涌,被减轻这一点点显然不够。他想都没想就再次掐起了诀,口中再次迅速念道:“神光所至,纤毫毕现!灵目术!”
方胜的动作再没停过,就见他不断地掐诀,不断地念咒,不断地施展出灵目术,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他的嘴唇开合之快便像是在背一首熟得不能再熟的诗,而他的双手,甚至化为一片虚影,飞一般地重复着那几个动作。
每施展一遍,眼睛就会轻松一点,而等灵目术的施展速度快到极致,那股巨力似是觉得以眼睛作为突破口也不错,竟不再向上涌了,而是就停在原处,任由方胜一点点用灵目术把它宣泄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胜的最后一滴灵力也用在了灵目术上,他的最后一次施法甚至没有完成,便全身瘫软,重重地摔向地上。他甚至连合上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的那一次半灵目术,灵力完全是他竭尽所能从全身各处压榨而来的,内视的时候已经根本看不到灵力的存在,却硬生生地又施展了一次半的灵目术,他这才知道,原来灵力也和内力一样,看不见并不代表没有,只要拼命压榨,总能再汲取一些。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施展那最后一次半的灵目术会怎样,因为那股巨力,正是在那一次半灵目术之后没了后劲,竟不再冲击他的双眼,反而沿着脖子又退了下去,最后在胸口处消散。
他用自己的全部心神送那股残余的巨力离开,感觉着它在胸口一点点消散,用思维轻抚着它,像溪水流过水草一样轻柔,在那一瞬间,他终于和这个强大、骄横的存在取得了一丝联系,他觉得,如果再试一次,他应该可以好好地和它合作了。
方胜终于明白,自己从来不是主人,他和这自然中的一切都是平等的关系,包括能量。所以他才会用“合作”这个词,而不是“控制”。
所谓的“道”,所谓的修行,并不是要去得到什么控制什么,而是要去感悟什么理解什么。方胜像死尸一样躺在地上,心中却说不出的欣慰,他觉得他修心的那个瓶颈已经松动了。
方胜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他没有去看碧幽笋,而是一瘸一拐地回了了石鹿苑,他实在太累了。
次日去学堂,五叔一看见他竟愣了一愣,不过却没说话,直到下了课,才留下方胜,问道:“最近你可有什么感悟?”
方胜如实答道:“便是昨天下午,差点被巨力术给害死,之后的确悟出一些道理来。”
“原来如此,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噢?难道五叔觉得弟子有很大变化?”
“你每天来学堂,有变化也一直是渐变,唯独今天,我看你神清目明远胜昨日,似乎连身子都轻快三分,必是有所顿悟。”
“竟会如此明显,嘿,为何建玉和建英看不出来?”
“定是你一见了他们就大谈你那番奇遇和顿悟了吧,他们心放在了你的故事上,哪会再留意你的气色?不过最多三天你便会恢复正常,要知道,人在这种状态下异常亢奋,觉都很难睡着。”
“呃,弟子昨晚累得半死,倒是睡得挺香的啊。”方胜疑惑道。
五叔看方胜那副表情,微觉好笑,道:“事无绝对,我也只不过是说些自己的经验罢了。”
辞别了五叔,又和建玉两兄弟一起吃了午饭,下午方胜直接去了后山山洞,虽然还没试巨力术,不过他有信心今天一定可以成功。
当方胜沉浸于那因为顿悟而带来的自信中时候,左玉漱却陷入一种无法摆脱的困境里,她一个人要想在偌大的佐摩国打听出方胜的下落,实在太难太难了,即使后来她发现方胜有沿水而行的习惯,这种追踪依然没有变得多简单,佐摩国的水道四通八达,只要一遇到分岔口,她的追踪就变得极其困难。她几乎要在沿途经过的每一个城镇停留至少十天,而且她带的银子早花完了,好在她并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慢慢竟摸索出一条生财之道,但凡敢于色眯眯盯着她看的人,不论是十七八岁的后生还是五六十岁的老头,上去就把对方穴道点了,拽了钱袋就走。然而,人手不够的问题是永远无法解决的,她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一慢慢问下去。
此时的方胜丝毫不知左玉漱的一切,他还在小湖山后山的山洞附近物色石头,好把洞口堵上。太大的浪费力气,太小了堵不住,他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在洞口右上方二十丈远处找到一块合适的石头,大概比他还高了一尺,其宽度则让他只能勉强扣住两端。
站在那石头之前,方胜蓦地行动起来,双脚叉开,双臂握拳交叉叠于胸前,口中疾喝:“地不言,万物为之言,地有力,以吾身驭之!巨力术!”
那股令方胜无比熟悉的巨力再一次从地上蹿了起来,猛一皱眉,他便将心中的所有惧意都驱逐出去,然后将全部心神包围向那股巨力!就像是活物一般,那股巨力完全理解了方胜的想法,按照方胜的指引,均匀地分布到他脚上、腿上、腰上、胸口以及双臂,真正的一步到位,练巨力术十余年的修士最多也就达到这种程度!
尽管力量已经均匀分布,可是那种力感仍然让方胜兴奋异常,忍不住想仰天长啸,不过,此刻却有比仰天长啸更能让他宣泄情绪的事,那就是抱起眼前那块比他还高的大石!
“啪、啪”,方胜双手扣住了那石头的两边,沉腰扎马,倏地低喝一声:“起!”
只听“哗啦啦”一阵响,那块不知在那立了多久的巨石竟真被他抱了起来,下端的泥土和碎石一阵乱响。
抱起来才只是个开始,重要的是能走路!方胜猛吸一口气,左脚向左挪了一步,然后右脚艰难地跟上,也向左挪了一步……
方胜心里暗暗叫苦,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那巨石将他前方的视野全部挡住了,而在这山上抱着这么大块石头行走不看路是肯定不行的,所以他只能把头向左边扭去,看着左边的路,然后横着走。
接着就见在那长达二十丈的路上,方胜以他这辈子最难看的走路姿势朝那洞口挪去,他还有功夫胡思乱想:要是被人看到了,自己这脸可往哪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