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胜当晚想了好久,终于把纠缠在心头半个多月的这件事想开了,这全要归功于白天与左玉漱的那一次对视,方胜知道,在此之前,她一定也在看着自己,这已给了他足够的鼓励,让他再次积攒起力量彻底想通这件事!
一个人躺在床上,方胜心里也说不出是悲是喜,但是很平和,平和,这是自己已经失去了好久的一种心态了。直到此时方胜才明白,之前种种失常反应只不过是自己在自怨自艾,全都归结于自己的胡思乱想,其实左玉漱什么也没做。白天的那一次对视,让方胜知道至少左玉漱不讨厌他,同时出于一种近乎直觉的自信,他也想通了另一件事,如果自己无法接近左玉漱,那么别人更不可能。
相比之下,即便是每个月只能见上左玉漱一面,那么自己也会成为左玉漱最亲近的人之一,他师娘自然是第一,他师傅第二,而他自己则排第三,只是想想这些已经让他有种傻傻的满足感。此时的他对左玉漱再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反而有点像是和尚们对佛祖道士们对三清的信仰,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辈分的差距渐渐被淡化,因为他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和左玉漱最多差一辈,而和尚们和佛祖,他开始可怜起那些从未见过佛祖的和尚来……
次日上午,方胜已经和刘梁、倪翔驰、阮萍三人乘马车奔驰在前往爻州的路上,由于已经是第二次任务,四人相处时已随和很多。
做为本次任务的负责人,刘梁显得十分谨慎,虽然也和其余三人说笑,却一直轻趋着眉头。方胜猜这次任务兴许有什么难处,但他不便发问,只好冲阮萍不停使眼色。阮萍也明白方胜的意思,可是她早在还未出济安时就碰了一鼻子灰,此刻还有点生刘梁的气,哪会主动找刘梁问话。倪翔驰就更不用说了,是以一行人只心不在焉地说闲话,一刻不停地朝西北赶。
直到离城远了,路上往往几里碰不上一个行人,刘梁这才道:“各位,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本次的任务吧。”
“师兄请说。”方胜道。
看阮萍还气鼓鼓的,刘梁冲她歉然一笑,然后才郑重道:“咱们此次将要去的爻州共有三个较大的帮会,一为五夷帮,一为黄蝎帮,还有一个啸虎盟。两个月前爻州尚且是三足鼎立之势,而且黄蝎帮与啸虎盟交好,有压制五夷帮之势。然而就在一个多月前,黄蝎帮突然与五夷帮联合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啸虎盟大部分地盘。由于黄蝎帮的帮主之妻是啸虎盟上任帮主之女,所以黄蝎帮并不愿将啸虎盟赶尽杀绝,以免在江湖上留下口实。然而五夷帮却害怕啸虎盟有朝一日东山再起,便提出了将啸虎盟残余势力全部赶出爻州要求。十天之后便是啸虎盟离开爻州之时,我们的任务便是在途中设伏,将啸虎盟余人全部杀掉!”
“啊?!”阮萍惊呼出声。
刘梁看了阮萍一眼,苦笑道:“殷长老得到了非常可靠的消息,啸虎盟其实早已树倒猢狲散,到时候咱们狙击的并不会有太多人,大多都是啸虎盟帮主的家人家眷。他们在明,咱们在暗,提前设好陷阱完成这次任务应该不难。”
“家人家眷?难道咱们要去屠杀一群手无寸铁的人?”方胜铁青着脸问道。
刘梁却没看方胜,自顾自道:“我自然也知道这样做不妥,可是殷长老就是这么说的。”
“我们无缘无故去杀那些人做什么?”方胜又问。
这时候倪翔驰却开了口,只听他冷冷道:“方胜,你难道忘了第一次任务时殷长老说的话?”
方胜蓦然想起,服从命令,不要问为什么,然而此刻他实在有太多的不满,只怕就算殷长老在这也会问出来,接着他便想到,其实刘梁可能也是毫不知情,自己犯不着为难他,便叹了口气道:“刘师兄,刚才是我鲁莽了,师兄莫见怪。”
刘梁勉强一笑,仿佛是在安慰自己一样道:“当日殷长老见我时说,但凡规模庞大的帮会,哪个人手上不是沾满鲜血,就算那些并未亲手杀人的家眷、下人也一样。我问殷长老为什么,他答道,那些家眷、下人吃穿用度皆是由帮会得来,亦算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更何况,无武功之人,不能直接置人于死地,则心机更为歹毒,被彼辈设计陷害致死之人往往比在真正的拼斗中死的更多,所以咱们此次任务,万不可心存妇人之仁。”
这番话虽不无道理,可如何能让众人心服,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的许多亲友便也成了殷长老所说的“双手沾满鲜血、心机歹毒”之人,可是想来想去,他们哪里有一点点心机歹毒?方胜甚至觉得像他师娘那种人根本就是毫无心机的,只知道对人好。
“啸虎盟从爻州退出的具体时间和路线到时候自会有卧底侦知告诉我们,咱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去爻州的西岩客栈天字号十五房等消息,同时准备设伏所用器物。”
接下来一行人心情都颇为沉重,方胜更觉得压抑得烦躁,暗骂,他妈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任务!邵九州曾经说的那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已经完全不管用,因为他们的任务描述只有一句,那就是杀光啸虎盟的所有人,再怎么变通,好像都免不了一场屠杀。好歹邵九州还有句话能起作用,那就是“这世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哪怕再苦再难,也一定会渡过的,这么想着,方胜心情才略好了点。
他们四人里,倪翔驰似乎对杀人看得很淡,大概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刘梁凡事皆以帮务为先,不然殷长老也不会让他当队长,到时候大概即便不忍心下手也会下手了;阮萍虽是女子而且胆子不大,但关键时刻却毫不手软,只怕一旦见刘梁有了危险也会放手施为;方胜此时却又显现出了本性中懦弱的一面,他根本就不去想,而是把头往车厢上一依练起了还真篇,至于到底怎么处理这次任务,还是事到临头再说吧。
七天后一行人便来到爻州,很快找到了那家西岩客栈,白天在客栈里休息了一天,当晚就有人找上门来。来人是个颇为英武的汉子,任方胜怎么看都不觉得此人是卧底,然而那人交给刘梁的纸条上所写的那行字证明了方胜看人并不准,纸条上写着:三日后晨时出发,由爻州南门走官道过漕县、黎山、黄尘谷、卢陵终至济安。
看到“济安”二字时,方胜等四人俱是一惊,已隐隐猜到殷长老之所以让他们将啸虎盟之人全部杀掉肯定和啸虎盟的目的地是济安有关。然而此时既已得了情报,便需马上行动起来,是以四人立刻分头行事,方胜去侦测沿途地形,刘梁等三人则去操办物什,绊马索、弓箭、铁蒺藜之类。
五天之后的傍晚,方胜等四人伏在黄尘谷右侧的土山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从北方缓缓而来的车队。他们花了三天时间在此地设好陷阱,又在这山林间枯等了两天,算算啸虎盟的队伍也该到了,果然,傍晚之时啸虎盟那不大不小的队伍终于进入他们视野。
与此同时,遥远的济安城,大刀盟议事厅下的秘室里刘霁云端坐在帮主宝坐上,殷长老一身黑衣立在一侧,身体似乎已大好。
“啸虎盟虽然昔日于本帮有恩,但那已是老帮主在位时的事了,自帮主继位后,与啸虎盟基本断了来往,这次若不是有求于本帮,断不会遣使来函。”
“我思虑再三,觉得就算在蓝田郡分他几个镇县也未尝不可。然则长老之言自然也有道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眠……”
“帮主,属下已经将方胜等人派出去了。”
“嗯?”刘霁云蓦地将头转向殷长老,凝神良久,忽然叹了口气,接着道:“罢了,罢了。然则方胜四人岂是啸虎盟残部对手?”
“属下以为,啸虎盟定然舍不得爻州基业,这次来济安的必只是一些家眷,纵使护卫中有高手,以方胜的功夫也应付得了。”
“那刘梁、倪翔驰、阮萍三人呢?”
“或有危险,这也是意料之中。”
“噢?”
“属下观方胜冲动易怒、嫉恶如仇,然则若是面对手无寸铁之人,却未必忍心下手。其品性固然纯良,对本帮前途却是不利。唯刘梁等人遇险,方能激怒方胜,到时候他若失手杀了几个无辜之人,事后虽自责亦为时已晚,此等事只需做个两三次,纵是菩萨也未必不会练就杀心。”
“当日我不过随口不提,不想殷长老这么快就给他安排了此等任务。”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大笑起来。